第429章 善人碑(七十一)
“不過,”說起那位幾百年前的大俠,邰師兄滿面嚮往之色,“為了避免心術不正的人練成神功,通脈訣只教人如何走內力從無到有這一步,至於更高深的如何利用,口訣中卻是沒說。但即便如此,三百年來,通脈訣也是所有沒機緣拜入武學山門學武的人最好的選擇。即便體內練出了內力不能夠利用,也可以調和自身,大病不來,小災不擾,延年益壽,好處多多。”
學武之人都知道這位大俠客,涼溪也很想聽他再多講一些。只是現在,她最關注的事情不是那位大俠,是通脈訣究竟算什麼東西。
“小神仙想要一本通脈訣的話,這莊子裏恐怕就有。若是沒有也不打緊,稍微大些的城鎮裏,小神仙你找人去打聽打聽城中有名的武館,裏面肯定有賣通脈訣的。普通人可能要花幾十兩銀子,小神仙要買的話,只要說名字就夠了。”
邰師兄不知道他把自己師父賣了個徹底,見涼溪輕輕冷笑了一聲,尚不明所以。
“多謝大哥告知我這些。”涼溪向他笑了笑,心裏實在憋得很。
這金老爺子好會做人,她說要內功入門,他就給通脈訣,這種隨便一個武館都能買到的東西。
沒毛病,他還是為她好。畢竟更高深的武功,她暫時也學不了。
“卓老爺子就在這兒嗎?”
說話間,邰師兄早已帶着涼溪到了卓老先生養病的地方。他換了一處同樣簡雅樸素的小院,院子裏有幾個伺候的人,臉色都慘淡。
進了屋,卓公子和他母親正在床前侍候。老婦人似乎是哭過,保養得再好,臉上的皺紋也顯現出蒼老張皇。
涼溪往床里望了一眼,心下吃了一驚。
她前幾天才見過卓老爺子,雖說有些清瘦倦怠,眼中卻極富神采。丟了獎勵,就把個精神的老頭兒幾天折騰成了快入土的光景。
知道自己說話可能沒用,涼溪直接讓邰師兄請這對母子出去。他們一家人的命,還要靠金老爺子這幾個徒弟保全,母子二人皆狐疑地打量涼溪,卻又不敢多問。
閑雜人等全部走了,涼溪坐在床邊,看着床上臉色蠟黃,氣息微弱的老頭兒,輕聲問道:“你那些金子,是誰幫忙埋的?”
卓老先生顫顫地說出兩個名字來。涼溪又細問了幾句,出去狐假虎威地藉著邰師兄的勢,問卓老夫人與卓公子道。
“被幾日前那伙歹人殺害的樊叔,他有兩個義子是吧?”
母子二人對視一眼,點頭。
“他們現在在哪裏?”
“樊叔去世,也不知屍首在何處。他們兩個想要帶着父親的遺物,回故鄉原籍去辦喪事,前幾日就走了。”
涼溪笑了:“沒有這回事。他們兩個的確是想走的,但不是沒走成嗎?卓老先生已經告訴我了,他們現在就在這莊子裏。我想要找他們兩個問句話,可能有冒犯的地方,但還是希望二位不要加以阻攔。”
這母子二人臉色齊齊一變,他們不知道卓老爺子為什麼要留住那兩個人,但那二人被葯迷暈,然後被五花大綁丟到密室里,這個他們是知道的。
涼溪跟莊院主人說了一聲,這才開始去找那兄弟兩個。普普通通一間倉房中,堆滿了各種書卷箱籠。涼溪走到一對紅木箱邊,把箱子挪開,在地上敲敲打打找了一遍,這才找到暗扣一掀,地下露出一個一平米見方的入口,能看見一層層的樓梯向深處去。
果然大戶人家,這種地方是少不了的么?
涼溪是一個人來的,她沒讓任何人跟着。下去之前,涼溪的視線在倉房裏掃過一圈。注意到角落裏蓋箱子的布被什麼弄動了一下,她正要過去看看時,從地道里傳出聲音來。
兩個男人的聲音,一個在叫“老爺”,一個在叫“救命”。
涼溪順着台階向下走,卓家地道密室的規模都不怎麼樣,走了沒幾步就到了底。兩個被麻繩結結實實捆起來的人,自己掙扎着滾到了最後一層台階下。看見來的人是個小孩子,也沒有心情驚訝。
他們從被關進來到現在,一口吃的也沒有,一口水也沒喝過。要是再無人來搭理一下,恐怕就要餓死在這密室裏面了。
涼溪身上可沒帶飯,她是來問話的。兩個人都弄暈了之後,她先確定了一下。
“是你們幫卓老先生埋的獎勵嗎?”
“是,是。”
“既然如此,你們可有再回頭去碰那些金子?”
“我們沒有。”
嗯?涼溪一下子失望了。
“那你們知道是誰偷了獎勵嗎?”
“知道知道,是金老先生的手下來拿走的。嘿嘿……”
兩個人都很得意,因為金子被埋在什麼地方,除了他們和卓老先生誰也不知道。這麼厲害的情報,可是他們提供的。
“金老先生已經答允了我們,只要辦妥了這件事,他就推薦我們去三峰山拜師。”
當今武功天下第一的是黃沙城城主,師父和徒弟加起來,最厲害的自然也是黃沙城。其餘江湖門派,一派之主,可能還不如黃沙城城主的一個徒弟有威望。
所以,根本比不了。所以,諸多江湖門派在論地位、排名次的時候,是將黃沙城挑出去的。
在不包括黃沙城的武林門派之中,三峰山妥妥地能入前二。三峰山弟子不多,他們也學黃沙城,收徒的門檻很高,教出來的徒弟各個不凡。
小曹寬家中的下人,三峰山的弟子。這兩個身份,前者簡直不配跟後者一同提起。
前者伺候善人碑上的人,後者的名字直接就可以上善人碑,這怎麼能算是一樣的人呢?
樊叔對他的主子忠心耿耿,他的這兩個義子又不是他親生,繼承不到他的忠誠。金老爺子丟出來這麼一個肉包子,他們就上去搶了。
跟卓老夫人與卓公子說了一聲,讓他們去管管那兩人的死活,順便把他們帶過來后,涼溪站在卓老先生床前,一時沒急着救他。
她走過來的這一路上,心裏都在想着通脈訣,那簡單的她已經能流利背出來的口訣。
她懂,真正的好人,救人應該是不求回報的。挾恩以求報答,會有點卑鄙的感覺。但那比知恩不報,拿一本幾十兩銀子就能買到的東西來糊弄恩人的傢伙,要好多了。
她缺那幾十兩銀子嗎?
涼溪站在床邊,她在考慮,這件事要怎麼處理。
獎勵被金老爺子給拿走了,這還挺讓她感到意外的,她之前想都沒想過。
一個自己就有好多善人碑獎勵的人,他要那些金子幹什麼呢?
涼溪想了想,又暗罵自己傻——自個兒的獎勵是要上交給國家當擺設的。那麼多錢,明明是自己的卻不能用,如果不上交的話,還會引人詬病,多憋屈?
所以,幹嘛不交了自己的,然後拿來別人的花呢?
金老爺子那宅子富麗堂皇,又在慶陽郡的中心地帶,不耍點手段,他哪來那麼多錢?
涼溪坐下來,她犯了愁。
她可以幫卓老先生找到他的獎勵,將金老爺子扒出來。名氣再好的人也受不了她帶上符籙去生扒,而且,一個人名聲越好,大眾在知道他背地裏曾做過壞事後,反倒會對他更加厭惡。
博州城的孟總兵已經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她有能力在慶陽郡做第二個例子出來。就算她找不到金老爺子把獎勵藏在哪裏,她有符籙,幾張符籙一扔,就會變成金子放在他的屋中,而且不會有人查出問題,不會有人說那些金子是幾張紙變的……
她栽贓陷害是有一手的。想要為自己出氣,想要扒出金老爺子的真實面目,不會有什麼難度。但,那老頭子是黃沙城城主的弟子,她這麼一扒,會不會招惹上大禍呀?
低頭瞅瞅自己瘦瘦的胳膊和雞爪兒,涼溪想到之前在仙醫谷,戴德給她灌啞葯的時候,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
不行不行!武功練不好,不能跟這些人翻臉!
但是,明明已經問出來了,就這樣輕輕放過,還是很不甘心啊!尤其那通脈訣,一句句口訣在她腦子裏轉來轉去的,涼溪實在是很氣憤。
不都說修習內功的時候,要心平氣和、靜氣凝神么?她今天要是就這麼下山了,幾天之內,她是別想照着通脈訣自己練習了。
樊叔那兩個義子已經被帶到院子裏了,涼溪在卓老先生頭頂貼了一張符,見他悠悠醒轉后,道:“老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等卓老爺子緩了緩,見他想起發生了什麼事,立刻坐起來,臉上漲得血紅,心裏大概像挖肉一樣疼時,涼溪幽幽地說:“您昏迷的時候跟我講了,您的那一批獎勵,都讓樊叔的兩個義子埋在了下山路上的一片楊樹林中。”
卓老爺子瞪着涼溪,滿目驚詫,嘴巴一張一合,卻說不出話。
涼溪繼續道:“但是,不知什麼時候,金子被換成了石頭。”
“您剛知道這個消息就昏過去了,應該還沒有拷問過那兩個人吧?我替您問過了,他們也回答了,現在我把他們兩個叫進來,老先生您再問一問。”
卓老爺子腦中一團亂麻,任由涼溪施為指揮。見她叫了那兩個被他關在密室里的人進來,他才略略清醒。
不管這女娃娃是哪裏來的什麼神仙妖怪,現在,他的那些金子最重要。他的確還沒有拷問過這兩個混蛋,早知道他們靠不住,他就親自去挖個坑,埋了那兩包獎勵,難道能累死了嗎?
卓老爺子心中後悔不迭,滿面怒容地剛要問,涼溪卻又搶在前頭說話了。
“你們剛才跟我講,你們和金老前輩有個交易……”
不過是把他們的話複述一遍,樊叔的那兩個義子已經呆了。涼溪雲淡風輕地說這些話是他們對她講的,他二人只覺五雷轟頂,就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卓老先生眼睛瞪得更圓了,在知道他的獎勵被換成了石頭之後,他腦子裏一瞬間劃過很多個嫌疑人選,其中就有金老爺子,卻沒想到真的是他。
三個人都說不出話,涼溪貼心地緩了一緩。等到他們都能反應過來,反駁的要開口了,質問的也要開口時,才繼續把“三峰山”、“三峰山上哪一位前輩”之類的細節全部都講到。
樊叔的兩個義子是徹底成了啞巴,涼溪學他們的語氣學得惟妙惟肖,簡直就像是他們說出來的話。
“好啊好啊……”卓老先生連連冷笑,“我真想不到,我卓家莊子裏還有這等志向遠大的人。”
兩個義子方才急着要解釋的時候已經跪下來,現在又傻不愣登地說不出話,跪得直直的,兩個人連交流視線串一下口詞都不能。
“你們是給誰傳的口信兒?是誰半夜上山到那樹下挖走了……挖走了……”卓老先生一想到他那些金子,心肝脾肺瞬間全部又抽痛起來。
“老爺!我們……我們沒有……傳……傳口信兒……”
兩個人兩張嘴,一句話磕磕巴巴地說了半分鐘,由他們自己聽,也知道是心虛的謊言。但二人還是梗着脖子不求饒,也不承認。
承不承認也不打緊,反正卓老先生是信了。涼溪只要看到他信了就行,把樊叔這兩個義子又打發出去了后,她看着卓老爺子,慢慢道:“老先生,這件事,我覺得您還是私下去與金老前輩了了吧。”
“他們兩個人說的話,也不能當什麼證據。您把事情鬧大了,最後萬一沒有查明白,自己反倒落得個不清不楚,這又是何苦呢?不如去跟金老前輩說一說,能私了就私了吧。”
卓老爺子看着這麼大點的孩子給他講道理,溫聲細語的,卻很是有理。本來他心裏的火直衝直撞,簡直有要跳下床跑到金家宅子去理論的想法。聽她這麼一說,到底冷靜了下來。
姓金的那老頭子,不是個好相與的。這件事情,在沒有找到確實的證據之前,只能是他吃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