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夜歸人
顧靈芷聽得他這話,被他那麼一看,忽然語塞。
“我說,”昭齊反手斬殺一人,對穆霈雲站的位置道:“趕緊滾,再不走就留下來喂刀子吧。”說著,他朝身邊幾個與他同來的黑衣人遞了個眼色,那幾人便趁亂趕到穆霈雲和顧靈芷身邊,護着他們往山道岔路右側去。
那首領見他們要逃,忙派人上去截殺,一邊扭頭看了昭齊一眼,“你們是什麼人?敢來劫陛下要的囚犯!”
“你們奉命殺人。”昭齊冷笑着利落揮劍,在起落的劍光刀影中淡淡道:“我們奉命救人。”
昭齊身形瀟洒,手中劍影卻極快,這幾句話的功夫,他人已至那首領身側。又一聲冷笑,笑聲尚未落下,手中劍已深深沒入那人腹中。他俯身湊近那人耳側,道:“你我各為其主,各行其是。”
說罷,他冷淡抽回劍身,偏頭看了一眼緩緩倒下的屍體,提劍朝顧靈芷和穆霈雲離開的方向趕去。
此時的山林另一頭,廝殺聲起伏不止。源源不斷的黑衣人,潮水一般湧向被圍困在中間的身着黑色錦袍的人,只為將他撲殺在此地。原先將黑錦袍團團圍住、護住的人一個個倒下去,包圍圈被一點點撕開,來襲的黑衣人趁着那一點小豁口沖了進去,快速將豁口擴大。湧進去的人越來越多,保護黑錦袍的那些身着黑甲衣的人越來越少。利刃刺破鎧甲的聲音,伴着沉悶倒下的一具具屍體,一下一下,回蕩在山林中。
饒是這些人一個個身經百戰,也抵不住這潮水般不知止歇的攻擊。他們沒有援軍,在人數上便佔了劣勢。寡不敵眾,敗勢似乎已然註定。
不知哪裏刺出的一劍,劃破了黑錦袍胸前的衣裳。早已被各色血跡染得濕噠噠的黑色錦袍,染上了屬於衣裳主人的滾燙鮮血。右腹部再中一劍,那人踉蹌跪倒在地。廝殺許久,他已近力竭,拼着最後一點力氣殺了兩人,他扶着劍身,仰頭朝天空看去。
淡薄的月色,虛虛漂浮在雲層背後,透出一股慘戚之色。
盛京城的南城門就在不遠的地方。看得見的終點,被人生生截住。再往前一些,也許就能看見城樓的一角了。可是,那觸手可及的終點終究是到不了了。連明天的太陽,他們也無法看見。
無數生命的隕落,比天上一閃而過的流星,更悄然無聲。
京郊山林中的這一場激烈的廝殺,與齊王府內院的寂靜形成鮮明對比。齊王吳弘正負手而立,目光微微揚起,似在凝望天上那一抹淺淡的月色,又彷彿在看向更遠的地方。府門外,驟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這一刻的安靜。
一切計劃悄然進行,這突如其來的馬蹄聲恍如一顆被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叫人心弦驀地一緊。吳弘正淡淡吸了一口氣,轉頭朝府門的方向看去,眸光冰冷。他擔心此時來的,並不是什麼好消息。
一個身影從迴廊處一掠而過,來到吳弘正面前。待看清面前的人影后,吳弘正眉頭不由一皺,“你怎麼回來了?”
急急奔來的,正是不久前才離開的程振宇。大魏實行宵禁,程振宇此前幾次來去都是靜悄悄的,偏此時,什麼也不顧了,冒着驚動巡城官兵和走漏消息的風險,莽撞地沖入了齊王府中。
“殿下的計劃……”程振宇一路急着策馬趕來,胸前起伏不止,大喘着氣,神色凝重地道:“怕是要有些變化。”
“此話何意?”
“不到一刻前,宮中剛進去一批人。我得到消息后不放心,去看了一眼,結果在裏面瞧見了一位軍中的舊相識。”程振宇道:“我曾聽人說,他多年前隨軍去隊了邊境,駐守的地方,似乎就是彤城。”
聽見“彤城”二字,吳弘正眉頭皺得更緊了,“你是懷疑我五弟已經進城了?甚至……”吳弘正眸色愈發幽冷,“已經進宮了。”
“目前未有確切的消息傳回,魯王殿下是否已經入宮……”程振宇斟酌着淺淺搖頭,“不得而知。”他垂首朝吳弘正恭謹道:“請殿下慎思。”
此時京郊山林中的戰局已近落幕,綿綿不絕的黑色身影從夜空深處落下,濃墨一般的黑網,挾裹着漫天劍影,朝着底下苟延殘喘的人落去。那一角黑色錦袍,被漫天黑色吞沒。緩緩倒下的人手中緊緊握着一把斷劍,他仰頭朝天空看去。夜色沉沉,一抹清透的月華,從雲層背後漫出來。那一點清輝,落入一個將死之人的人眼中,像一縷星火,驀地將那雙眸子點得透亮清澈。
若是來襲的人中,有曾經見過這位大魏五皇子殿下的,便知道這一雙眼眸並不屬於魯王,也就是齊王與燕王拚命派人想要截殺在此地的大魏五皇子。
一柄長劍深深沒入那人左胸,仰望天空的頭顱,終於緩緩垂下。
彷彿是有心靈感應一般,皇城內白玉欄杆前,憑欄遠眺的人緩緩垂下頭,默默道了一句,“阿司……”
被喚作阿司的那位,原名陳司,是吳弘成的親信護衛。此番吳弘成得以順利入京,全靠阿司冒充他,引開各路刺客的視線。吳弘成雖身在邊境多年,但對京城的情況並非全然不知。收到他父親吳元慶秘密派人送來的回京詔令時,他便定下了這個主意。
他很小的時候就明白,這個世界上可靠的人不多,哪怕是他的父親。
吳元慶早知吳弘成此番如今萬分兇險,一方面安排了顧靈芷的事情吸引各方的注意力,一方面暗中派人護送吳弘成入京。只是吳元慶也沒有想到,吳弘成會採取兵分兩路的辦法,命人引開刺客,自己則隨着到盛京來貿易的西域商隊,在傍晚時分就已經入城。
月華清冷,照得白玉欄杆泛出冰一樣的色澤,映入吳弘成眼眸中,亦是冷冷的。一旁的內侍等候了片刻,見吳弘成沒有挪動的意思,才再次緩聲恭敬道:“”
吳弘成終於收回視線,瞥了那內侍一眼,“太醫不是要給父親看診嗎?”他餘光轉向那座在月色下透出冷冷光芒的天子寢殿。他淡淡道:“已經結束了嗎?”
那內侍不敢多言,只繼續垂首,恭敬地把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魯王殿下,陛下有請。”
吳弘成極輕地哼了一聲,將目光轉向寢殿。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父親越發多疑了。但若不是他父親多疑,若不是他在京城的那兩位哥哥不安分,他父親也不會千里迢迢將他召回。他輕輕撣了撣衣服,邁步往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