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河湖海 第七十一章 驚濤駭浪救怪客
當我們站在岸上,遠望大海,它總是美麗寬廣的,充滿了神秘與幻想。
然而當我們真正乘坐航船,在海上航行時,我才真正感受到大海的磅礴與洶湧,它所蘊含的力量如此可怕,就算足足半個足球場一般的福船,也如同一片枯葉,隨波飄搖,彷彿隨時隨地,就會被深不可測的汪洋所吞沒。
天地的力量,在大海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饒是我們整艘船上高手如雲,在面對數十米高的波濤時,也顯得無比脆弱渺小,就如同一粒沙,一隻螞蟻,甚至連天空中逆風翱翔的海鷗都不如。
海上的生活是枯燥的,除了看水手們操控航船劈波斬浪,與自然的力量拼搏之外,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休息,或者練習功課,或者聽別人講海上的故事。
這些船員們去過許多人跡罕至的島嶼和海域,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一大堆千奇百怪的故事可以講,從北海巨妖到骷髏海盜,從鬼蜮秘境到獨角龍魚,從藏龍海眼到深海巨怪……
我有空的時候,就會纏着一兩個短暫休息的水手講述他們的經歷,有的離奇古怪,有的驚心動魄,倒是茶餘飯後極好的談資。
在王蘊仟繭婪言的加持下,念兒狀況穩定,也是我能夠四處活動的前提。
可憐王蘊脫力需要恢復,卻在船上受盡了折磨,一來有師父師兄二人夢中滾雷,二來他自己嚴重暈船,幾乎整日都如同爛泥一般趴在床上不能動彈,茶飯不思,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船上的飲食還算豐富,有肉乾、罐頭、蔬菜和麵食,不過沒有米飯,對於我這樣生長在水鄉稻田中的人還是不太習慣。
通過相處,我發現船上所有人,都對於師門所在保持着不肯透露的態度,只說在東方,彷彿一說起那個地方,就會遭到天譴一般。
此外,我一直都沒有再見到余銀,她彷彿憑空消失了。
當天夜裏,洶湧一整天的海面終於恢復了平靜,一輪明亮的圓月高掛在夜空,將倒影灑在海面之上,我坐在念兒身邊研習師父教授的功課,其他人都已經睡去,忽然聽到艙外響起了一陣悠遠流長的海螺聲。
其聲空曠婉轉,如同女子在嗚咽啜泣,透着一股子悲愴和哀愁。
我悄悄離開了船艙,來到甲板上,只見月光下一抹青絲飄蕩,一位纖纖女子站立在船頭,微透的長衫映照出她美好的身材。
是消失許久的余銀……
聽見我的腳步聲,她回過頭來,兩行晶瑩的淚痕進入我的視線,而她的手中,握着一隻翠綠色的海螺。我微微一怔,自覺打擾了她,一時間進退兩難。
沉思良久,我問道:“余銀姐姐,你……怎麼了?”
她的身子微微一震,抬手拭去臉頰,低頭望向手指上的淚水,卻不料又有一行淚水滑落。
“日色已盡花含煙,月明欲素愁不眠。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橫波目,今成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
似有裊裊之音從遠方傳來,又似迴響在耳邊。
余銀不停地擦拭着淚水,然而越擦越多,越擦越止不住。
我知道,余銀在思念一個人,一個遠在湘地的人,這份遠隔千里的思念像一根鋼針,狠狠地
刺穿了她的心。
如此美麗的人在我面前落淚無聲,我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她,只好說:“那個……余銀姐姐,我想你們總有一天會再見的。”
余銀瞥了我一眼,長嘆一聲,“你這也算安慰嗎?你又如何懂分離二十餘年的痛……”
我抿着嘴不語。
余銀轉過頭來問道:“我問你,楊嫻姐姐走之前還恨那個人嗎?”
我搖了搖頭,“不恨,她還見到他了,所以楊嫻……奶奶?阿姨?她……沒有含恨而死。”
“是嗎?那挺好的。當初我情竇初開之時,遇到了他,是楊嫻姐姐給我點撥,讓我懂得了自己的感情,她於我亦師亦友。楊嫻姐姐不像楊姐姐,她的恨是恨在不能與心愛之人同生共死,也許她後半輩子,都活在孤獨、哀痛和思念之中,但最後,也是個不錯的結局。人與妖相戀的結局,為什麼總是那麼悲慘……”
余銀抒發著感慨,也不知道她是對我說,還是自言自語。
接着,她又說道:“你還小,我不知道楊念在你心中是怎樣的,將來又會如何,但是我也警告你,不論如何,你都不能辜負她。”
“我答應過孫師叔祖和楊嫻……額……我會一輩子照顧念兒,就像親妹妹一樣照顧她。”我義正言辭地說道。
“親妹妹嗎……你不必對我承諾,楊念是楊嫻姐姐唯一的骨肉,只願你能將現在的承諾牢牢刻在心裏,永遠銘記。”余銀說這句話時,目光緊緊注視着我,彷彿要將我此刻的心看透一般。
“一定會的。”我的臉龐無比認真。
余銀收回了目光,從袖口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片長條形的葉片,遞到我面前,問道:“你能吹響這片葉子嗎?”
我看了一眼,這片葉子有點像竹葉,但是上面的紋路很奇怪,應該是某種罕見植物的葉子,我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會。
余銀便收了回去,自嘲道:“也對,在這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吹響了,他又怎麼出現呢?”
說著,她還是將葉片放到櫻桃嘴邊,輕輕吹了一下,沒有半點聲音。
悵然若失。
這一夜過後,余銀便又消失不見了。
如此過去了三天,海上天氣多變,大清早,我就被船隻劇烈的搖晃給驚醒了,只聽見外面狂風大作,瓢潑大雨如同冰雹一般砸在船板上,咚咚作響。
我們遇到了暴風雨!
其他人紛紛驚醒過來,王蘊剛起身就直接抱着木桶一陣乾嘔。
師父早已不在休息室,我們找了一圈,在駕駛室找到了師父,他正在和韓叔核對航線,聽兩人討論,我們似乎偏離的正常航線,可能會影響到抵達師門的時間。
師父一直在問韓叔會影響多久,有沒有辦法解決,韓叔一直搖頭表示給不出確切答案。
緊接着,師父便跑到船舵前,卻見船舵中心鑲嵌着一塊深藍色的晶石,師父單手放在晶石上,開始默念咒語,瞬間就有白色的光在晶石中浮現。韓叔大驚失色,立即拉住了他,喊道:“老孫你幹嘛!強行回正會導致桅杆被吹斷!到時候拖延的就不是一天兩天了!”
“如果小狐狸來不及得到救治,出了事,誰來負責!你作為船長,到底是沒有好的辦法,還是不想說啊!”師父朝着韓
叔吹鬍子瞪眼睛,一副焦急的模樣。
沒想到少於表達的師父竟然對念兒如此關心。
韓叔人矮,但是力氣卻很大,死死拉着師父,像一把鉗子,饒是師父嘗試掙脫,也無濟於事。
韓叔大聲喊道:“老孫你冷靜!我怎麼可能故意害那狐妖,現在風暴正盛,情況難以把控,不能亂來!等到風暴過後,我自然會加快航行速度,我韓金在這艘船上幹了三十多年,是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
在得到韓金確切的回復之後,師父突然就安靜下來,盯着韓叔道:“我當然知道你,你太謹慎了!太小心了!”
韓叔嘆了口氣,拍了拍師父的背,道:“我作為船長要對整艘船和船上的人負責,你要知道,隨便加速對船的損傷很大!行了,現在你滿意了?”
就在這時,我聽見駕駛艙外有船員大聲喊道:“那邊有人!有人在海上!”
師父和韓叔對視了一眼,立即沖了出去,我們也冒着瓢潑大雨,來到了甲板上,大雨砸在身上,沉重而疼痛。回頭看去,密集的雨簾之中,桅杆上的望員正手指右前方。
我們朝那邊望去,大雨幾乎阻擋了視線,什麼都看不清。
師父大聲喊道:“在哪兒?什麼都看不見!”
而韓叔則大喊了一句:“準備救人!”
話音一落,他便回到了駕駛艙,手握船舵控制福船朝那個駛去。
我鬧不清韓叔和那位望員在如此密集的大雨中,怎麼看清遠處了落水者,畢竟連師父也看不見,或者這就是他們的本事所在。
船在韓叔的操控下,精準地駛向了那個落水之人,直到距離不到二十米,我才隱約看到海面卻真的漂浮着一塊木板,上面趴着一個人,那人看見我們的船靠近,無力地揮着手。
一位船員綁上繩索,從甲板上縱身一躍,跳入海中,朝着落水者游去。
他的水性非常好,一入水就如同一條魚,速度飛快。
在抓住落水者之後,數十名船員便大喊着號子,將繩索往回拉。
傾盆大雨砸在他們鵝蛋形結實的腱子肉上,撿起層層水花,卻是展現出了一股與海爭雄的氣勢來。
很快,在眾人協助下,落水之人被拽上了甲板。
我定睛一看,蒼黃色的頭髮,蒼白的皮膚,竟然是個洋人!
他趴在甲板上,大口吐着海水,不過人還是清醒的。
一位船員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間,這個洋人一躍而起,徑直撲向那位船員。
這位船員反應也極其迅速,猛地往後一跳,卻是拉開了兩三米的距離。
那個洋人撲了空,卻是一頭栽倒在甲板上。
看樣子他遭遇了襲擊,不然也不會如此警覺敏感。
同船之上共患難,那位船員並沒有介意。
幾個人合力將洋人拉到了駕駛艙內,一眾人開始議論紛紛,猜測他的遭遇。
韓叔走上前撥弄了一下他的頭髮,想要看清楚洋人的外面,然而他卻一下子驚醒,十分敏感地拍開了韓叔的手,往後縮了縮,抱着自己的腿,瑟瑟發抖地透過發梢望着我們這群人。
師父眯着眼睛打量這個人,許久,忽然眉頭一皺,驚呼道:“這個洋人是……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