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進宮
“靜宸郡主當真把洛方令給了肅王府世子?”
“是。”
景明看了一眼御案前面若寒霜的九五至尊,揮揮手讓人下去。
“她明知道拿下益州之後,朕便要與他們兵戎相見。她竟是絲毫不顧念舊情,十萬大軍的兵權給的如此乾脆。”顧然眼中晦暗不明,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肅林軍與洛方軍驍勇善戰,雖然這次攻打益州略有折損,但依舊實力強勁,加上士氣大振,不可小覷。你……還是早做準備才是。”景明嘆了口氣。
儘管朝廷與兩府對峙之局已是難免,可楚靜宸如此輕易就將軍令交了出去,着實讓人沒想到。
顧然只臉色陰沉,不發一語,景明只覺得自己身處冰窖中一般,直到寶成進來稟報有官員覲見,景明才從南薰殿出來,回到自己的居處逸仙閣。
隨手從暖閣書架上取了本書翻開,剛讀不到兩頁,忽然眼眉一冷,喊道:“誰?”
一道白影從書架后閃出,向他衝去。景明微微一側避開,拿書的左手掃向桌面,桌上的茶盞旋轉飛出,向來人襲去。那個白影站定一揮手,茶盞在空中裂開,碎落一地。
“沒意思沒意思!每次都能被你發現,看來我這功夫還得練。”來人一嘟嘴,往旁邊軟榻上一躺,咬牙道。
“你受傷了。”是肯定的語氣。
“嗯,”輕塵悶悶地答道。
見她沒有說下去的意思,景明亦不追問,坐回了桌前,看着地上碎裂的茶盞道:“你啊你,就不能好好進來么,又白白毀了一個上好的瓷盞。”
“怕什麼?反正師兄會再賞你的么。”
“那你去砸他的啊。”
“哎呀,人家不是想你了么,自然先來看你了。”輕塵故作嬌羞狀,捏着聲音說。
“你打住,”景明一個激靈,渾身惡寒:“不是每隔兩月來么,這次怎麼提前進宮了?”
“再過幾日不就是師兄生日了么,自然是來給他賀千秋的。”
這是要攤牌了?景明輕輕抹掉剛剛濺在書頁上的茶水,不經心地問道:“你去看過他了?”
“沒有,這會他應該忙於處理政務,我一會去。”輕塵在榻上伸了個懶腰:“你這的宮女呢,隔半日都不來給你換盞茶么,本姑娘渴了。”
“與人相處麻煩,我喜歡清凈,都打發了。”
輕塵無語地看向他:“你可知道,你這閣外好多個小宮女貓在暗處,眼冒桃花,心心念念就為看你這個清朗俊逸的散仙一眼。你倒好,如此無趣。我說你一個無門無派的逍遙人,怎麼能在這深宮裏待得下去哦。不如跟我走吧。”
景明眉頭一挑,抬頭看了她好一會,才問道:“跟你去何處?”
“自然是闖蕩江湖,好好看看這斑斕世界啦。”
景明臉上似有一抹輕鬆之色一劃而過:“我在這裏,一來你師兄他助我報了殺師之仇,二來自然是我信大興能平定天下,重回盛世,甘願留下助顧然一臂之力。”
景明師從於凌霄的好友,當年武林第一藥師齊桓門下。齊桓不僅是製藥天才,更是輕功絕頂高手,耳力更是令人咂舌。天下第一的凌霄縱然內力深厚,但也休想在齊桓面前隱匿藏身。
他經常跟着齊桓去天虞山上做客,一來而去的也就與凌霄的兩個得意弟子熟了。齊桓雖然輕功絕頂,武功內力卻只算中上,這也是為什麼血煞門血洗葯仙山時,齊桓被殺的原因。幸得凌霄與大弟子明意及時趕到,才讓景明幸免於難。
後來,凌霄集結武林正派聲討血煞門,明意與血煞門掌門大戰,血煞門人傷亡慘重,掌門亦被斷了經脈,也算為齊桓報了仇。自明意表明真實身份就是大興三皇子顧然之後,景明就一直跟在顧然身邊,輔佐顧然。
輕塵搖搖頭:“大蓋天下,然後能容天下;信蓋天下,然後可約天下;仁蓋天下,然後可以求天下;恩蓋天下,然後王天下;權蓋天下,然後可以不失天下;事而不疑,然後天下恃。此六者備,然後可以為天下政。大興自文仁盛世之後,歷代帝王皆失胸懷、失誠信、失仁義、失恩德,又如何能鞏固權力,打理好這江山?你所言所行,不過螳臂擋車,毫無意義。”
“依你之見,怎樣才算意義?覆滅大興皇朝,重建政權?”景明凝視着此刻從榻上坐起的人,“國以民為本,社稷亦為民而立。大興地廣人多,對於百姓而言,推翻一個昏庸的帝王比推翻一個皇朝要幸福得多,若只因對一個皇朝過去的偏見便要生靈塗炭,實為民之不幸也,又何必打着救民於水火的幌子呢?顧然已經把昏庸之政推翻,又為何不能給他一個機會呢?”
輕塵亦看向景明,兩個人神情嚴肅,誰都沒有說話。突然輕塵一翻白眼:“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我一個江湖中人難道還能幫上什麼忙不成?算了,在你這連口茶都討不到,我去找師兄了。”
說罷,輕塵跳下榻,拍拍身上的衣服,眨眼不見了人影。
景明看着她的背影,輕嘆了一聲,不知道等會你師兄見你的時候,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然而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在見到的那一瞬間,什麼就都忘了。
顧然握住捂在自己眼上的雙手,將人拉到自己跟前,無奈道:“又頑皮了。”
總領內侍寶成垂首站立在側,對輕塵未經通傳就驀然出現在殿內之事,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在她繞到龍椅後面之後,抬手拍了兩下。
少頃,一隊宮女魚貫而入,各式各樣的菜品,還有剛沏好的天目山清頂被放上了桌。
“可是今年的新茶?”輕塵走到桌邊,拿起茶盞問道。
“是,陛下知道姑娘愛喝,一早就預備下了,就只等姑娘來呢。”寶成恭敬道。
輕塵拍掌道:“還是師兄最好了,可憐我在逸仙閣都沒人招待。”
一聽她已經去過景明那裏,顧然笑問:“你是不是又把他那裏的東西毀了個遍?”
什麼叫又?輕塵撇撇嘴:“真沒有,這次只砸了他的茶盞。”
顧然起身走到她跟前,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用膳罷。”
輕塵從懷中掏出一個紙袋,攤開遞到顧然面前:“這可是我特意繞路到飛雲樓買的。”
顧然看着眼前的松子百合酥有些恍惚,太久沒嘗過這個味道了。身為帝王,處處節制,即便是成日跟在自己身邊的寶成,也不知自己的飲食喜好。
“怎麼,師兄如今不愛吃了?”
“怎麼會?難為塵兒還記得。”
顧然伸手拿了一塊剛送到嘴邊,卻聽見寶成急促的聲音:“陛下……這不合規矩,這道菜還沒試呢。”
顧然手一頓,看了輕塵片刻道:“塵姑娘給的東西不用試。”
寶成眼睜睜看着這塊未試毒的糕點進了陛下的口中,面上雖不顯,心中對這位在陛下心中分量的驚嘆又多了一分。
二人膳畢,便有人傳話,說戶部、兵部和內事院的官員已在偏殿候着了。
輕塵皺皺眉頭,側頭問寶成:“師兄竟是小憩的功夫都沒有嗎?”
“姑娘有所不知,陛下自登基以來,宵衣旰食,朝乾夕惕,莫說這午後,通宵達旦也是有的。”
“多嘴。”顧然冷冷看了一眼寶成,寶成連忙垂首站立一邊。
或許景明說得對,他會是一個好皇帝。可是天意弄人,在這樣的局勢之下,偏偏自己與他又是這樣對立的身份。
輕塵看着顧然的眼下隱隱冒出來的青色道:“師兄,政務是處理不完的,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
顧然揉揉她的頭頂:“現在居然跟我說教起來了,真是大了。”
“我說真的,你有沒有聽到啊。”
“知道了知道了。”
“那我便自己玩去了,等師兄忙完了我再來找你。”
顧然愣了一秒,點頭應了。倒真有些猜不透她在想什麼了,提前進宮難道不是來打探他的消息的嗎?肅洛兩府如今已將益州收入囊中,朝廷與三府之戰一觸即發。她知道,只要她開口,自己是不會不允她在側的。
楚靜宸,你倒底想要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