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鬼市黎明

第014章、鬼市黎明

一輛馬車飛馳了幾十里,巔箥欲倒。車裏一個人彷彿五花大綁一樣被抱在一個懷裏,向上看去,二傻伸長了自己的手腳,由於個頭有點高,致使他的大長腿無處安放,只能死死抵了一個狹小空間,以防懷中之人胡亂撕斗滾下座位來。

他姿勢太過隨便,頭髮完全披散着,一塊玉環在頭頂簡單挽了個髮髻,邊上卻有幾縷碎發飄散。

目光炯炯,自從他承認了自己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彷彿自在到渾身發了光。

“粥兒,你不要生氣了!”他先是默不做聲,繼而好像是想通了什麼。說:“我反正就是個男人了,怎麼了?我扮個女人很辛苦的,又要縮骨,又要掩飾鬍子,對!”

他想起了什麼,又說:“我知道你喜歡我是二傻,可是我不能一輩子扮女人,跟你在一個床上滾吧?”

他越說越氣憤,見那個花粥眼睛溜圓,決眥欲裂,一副一不作休寧可玉碎不能瓦全的決心。

“嗯!你必須接收現實,我是男兒身。好色,喜歡你。”二傻眼睛碌碌亂轉,嘴裏含糊不清一陣亂罵,手腳並用一個勁兒猛戳亂踹。

“我可以讓步。我可以是二傻弟弟。”他滿目冰霜,似乎略顯無可奈何:“但堅持不做二傻妹妹,弊死了我!”

寬袍襦?大長直襟灰袍子,他細眼卧蠶眉並沒有絲毫掩飾,平靜安逸,兩眼不斷從風掀了方格小窗上的窗帘子底下往外看,也沒一句話要說,是在糾結馬車應停於何處吧。

早晨朝霞甚好,天地交接之際,紅黃藍綠一條條,一道道,邊緣模糊不清;卻映照彼此臉上霞光萬丈,滿目蒼翠。

皇宮城牆外街上,人聲鼎沸,車馬喧囂。

車吱吱扭扭停了。

二傻要放姐姐下車,粥兒頭上被捆綁了束帶,暈,掙扎間格欏欏滾出一樣東西來。一隻美人頸瓶兒,上面瓶口一隻翩飛的蝴蝶結。

“呸,呸呸!你是個壞東西。你跟那個狗屁郡主是一夥兒的……你愈加生氣,證明我說對了,一語道破天機,對吧?”粥兒跌下車稜柱,嘴巴里哎喲一聲喊疼:“你是誰?倒要把我從郡主手心裏搶來,就是採花大盜!”

“我是誰,並不重要!”那人半邊不吭聲,半晌不放一個屁,一說話只有這句。“我就是採花大盜,你又能如何?”

“是!為何你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總喜歡扮女子,總在半夜出沒,……還有這裏什麼鬼市……叫我出來幹嘛?懺悔……難道動了什麼測隱之心?”花粥咬牙說完,她恨自己日頭底下競暈了,心裏為什麼狂跳不已;更不要說有些個武功,不能像娘親那樣,既不能獨善其身,更不能兼濟天下。

“放我回去……”花粥一路之上眼裏崩了許多淚,原來絕望之時,自己暗夜裏本指望會有奇迹,這個二傻不管是男是女,能救自己,至少不會是個壞人。

危難時刻自己撤沷耍橫才知道,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

“二傻妹妹!你是什麼破妹妹,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就是……就是……你定是滅了耗子全家,逮到一隻小耗子,要向她悔過。”花粥躱開他,返身回到車廂里撿了瓶子,在手裏狠狠掰,又扔地上踹了幾腳;見無用,就又撿起來,登登登跑前面去了。

……

“我叫你是釆花大盜……害人,我叫你害人!”她掙脫又跑了幾步,一拐彎兒,見前面打鐵花兒冒得最絢爛灼眼的地兒奔去,遠遠望見鐵爐子赤紅的鐵漿水就扔了進去……

“不。那可是我的命根子……”二傻躍飛丈余,直撲進火焰里,搶了東西出來,燙得他手拿不住,只得又一團火扔出去。

“不要命了。死小子,為了娘子不要命了!”打鐵匠掄起鐵鎚嚇得住手,差點砸了自己的腳,大罵不止。

“對不住了。老伯……”二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旋身一轉迎面一撲,兩手不住作揖倒歉,一片眼光瞅着粥兒,滿臉羞澀。

“……為什麼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今日,非掀了你面具不可,看看你的鬼臉兒上抹了多少的雪花膏……”花粥撿到一根小杆子,恨自己是個大傻子,明明早有端倪,自己偏偏要掩耳盜鈴,自己欺騙自己。

“誰抹了雪花膏——”旁邊賣糖人兒的老婆婆笑容可掬,問:“可是這種樣兒……”老婆婆白眉白髮,駝着背,彎曲變形快成山裡打獵的弓婺;她抖抖索索舉了一個糖人兒給粥兒,上面一把茶壺,旁邊偎了兩隻茶杯……

“茶壺怎麼了?”靈兒哭笑不得,問。

那婆婆可能半晌沒個主顧,纏了不讓走:“對呀。自古都是一把茶壺配好幾個杯子的,一個杯子,哪裏有配好幾個茶壺的?”

“跟您的茶壺有何干係!”花粥正在氣頭上,心裏頭翻江倒海想得都是過往。

“這不婆婆勸你呢嗎?身為女人就是要懂得身份,切不可過多爭風吃醋……”婆婆手裏的活兒並沒有停止,邊吹邊捏,一隻大公雞打鳴着就盤到了小棍子上,說:“姑娘你看,人同此理!”

“什麼人同此理?看來,老婆婆你耳背的很,你是讓我忍了,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而女子隨便被七出沉塘。我偏不……”花粥恨極一跺腳走開了,面案被震動,一下上面糖人兒全碎了。

“姑娘!姑娘……你莫不聽勸……”糖人兒俱碎成了渣渣兒,老婆婆哆哆嗦嗦老淚縱橫,唉唉哭得喘不過來,咳咳個不停。

“婆婆。婆婆說得對……婆婆今天晚上的糖人,做成的,沒做得的,碎了的,沒碎的,在下都要了。您老也好回家早早歇息吧……”二傻個子高,躬着個身子扶着婆婆,手裏舉了一錠銀子按在她懷裏。

“小哥兒。你是說婆婆……回家早早歇息?”婆婆眼睛有淚,卻笑得如同一朵菊花。

“是。回家早早歇息……”他甚至幫婆婆收了灘子,把碎糖渣都倒回鐵鍋里;忙不疊地追上粥兒。

“仁義!後生有德,啊。你……”讚美,恐怕是老婆婆想到的表達感恩的唯一方式了吧。

“仁義?德?……有本事,你把老婆婆接回家去養!要不盡興的話,還可以把鬼市街的老人都接回家!”她恨自己,也恨這個二傻弟弟,為什麼自己心裏的防線就放鬆了;自己生命里的人並不多,“二傻妹妹”這個名字,是自己曾經擺脫噩夢中唯一一盞燈,而今這燈滅了,自己的支柱也去了。

“我只是覺得老婆婆可憐——”二傻眼神里竄動着若干火苗,說:“你不過是我路過偶爾心善救了的一名女子。你憑什麼對我評頭論足指指點點!”

“偽善招數一個……你以為你對老婆婆好,就是好人?你不過,外君子而內小人也!”罵到興起,花粥完全口不擇言。

“粥兒,歇歇吧!等等。傻瓜……喂!”一邊喊着,一邊追着。追住她,一把把她按在懷裏,任她把鼻涕眼淚一起糊了他的前襟,拍拍她的肩膀,??很久。

“別不承認。你個傻瓜,你很害怕——”

“我害怕什麼?”花粥抬頭淚眼中恨恨地望上去。

那個傢伙面巾之上的一雙眼睛燦若星辰:“你愛上了我!你很害怕……自己愛上了我……”

“我剛買了個鬼怪。要好好牽着……”一個昏身沒穿衣服,全用里色,紫紅的油脂塗了的,分不清楚男女的人,手裏籠里居然是一隻白色的靈狐。

靈狐孤單單地卧着,一雙靈動飄逸的眼睛望着花粥,黎明早已不再,天空上太陽卻不見了,一片混亂中迷霧重重……

“不明覺厲。他媽的!我身在江湖,江湖卻沒有我的傳說——”

“太子斗篷一萬八千有餘??魎風衣怎地倒值三萬烏龍幣?”

“畢里剝里,你給我好好蘊藏靈兒,最近能否得到護國公重觀,委我以重任全看你了!”

……

“呵呵……果然!……愛——一個字,讓你說得如此輕巧……”花粥在五哥懷裏,眼淚崩流,瞪着眼睛,一字一句艱難說完。

二傻笑容又一次僵在臉上,想笑,扭曲了面孔,終是沒有笑出來。他鬆脫了雙手,眼睛雪亮,盯着花粥兒,一點一寸地在花粥面巾展現了全臉,甩了甩頭髮,揚聲問:“這付臭皮囊真的是唯一識人的標誌嗎?”

他頓了頓,又說:“粥兒。如果,無論我以哪副面孔示人……其他皆是相由心生。你為什麼看不穿?正如你……你就是一隻小蝸牛,堅硬和忤逆就是你的殼——”

花粥回頭說著住了口,眼見他目光灼灼,心裏就顫動了一下。

眾人目光里,她那一張微微發紫藍色的臉,頭髮被綁了髮帶發箍閃着光。

“你就那麼恨我嗎?把我歸到你最恨的人,那一波。是要趕盡殺絕,欲除之而後快的節奏吧!”見粥兒住了口,半晌,二傻才幽幽地望着別處,終於覺得絕望。

“喂!還你的東西——也好,正式有個了斷!”花粥從來吃軟不吃硬,登鼻子絕對給你上臉。她衝過去擋在二傻身影前面,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了上次他借她的那塊面巾,恨恨地,甚至挑釁地斜眼看着他。

“好,很好,異常好!好幾次我以為這面巾丟了……”二傻伸手捏過面巾來,扭身嘆了一口氣,彷彿自言自語:“看你的蠢勁兒,本來以為可以做一輩子朋友呢!”

“一輩子?嗯……你想得倒長久……可惜現在已經顯了原形!”花粥幾次暗夜裏被窩裏摸索,那塊面巾上多了幾道摺痕,和受當時魔珏國影響的束胸宮廷袖內衣上的某個花朵的印花印兒……本舉手太高就緊繃了衣服,當他把面巾一把扯走了時,右手就脫了空,花粥大出了一口氣:“你是何人?你的心是黑的紅的?我俱是一概無知,我們是……狗屁朋友!”

……

見對方沒有回聲,她猶豫了一下,不過最終還是放棄了;恨恨地返身回去要走,路人商賈見兩個人吵架,多數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繞道而走,????攘攘皆為利往避之而恐不及,居然讓出一大截路來。

兩個人一個這端,另一個那端,黑影高大身影落在地上,細細長長的完全覆蓋了她的。鬼市已經大明,風有些冷。她心裏念叨着:“我速速地去追查‘青山少主’才是正經!”

“回去,一定要找到爹爹說的‘青山幽冥’派……”

“一定先上趟曼陀飛輪山,……”

“得趕緊回去。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爹娘,你們一定要讓姜央神靈保佑孩兒——”

返身摸出懷裏的那把小梳子。

走出那個身影,一邊走一邊掉眼淚,可憐身上沒有一塊散碎銀子,頭髮上連個發簪子一應全無,身無分文,找誰?

街上到處是奇裝異服的外族人,回鶻人斗笠大小的布條帽子,吳越人面頰緋紅面部刺青,西域人甚至男人穿了羅裙;往南走人影越發稀少……只好往回返,就見剛才打鐵的伯伯,烈火熊熊的爐子邊喝水。

“伯伯……問您一下……這裏有沒有驛站之類的,或者現在可有車馬出城嗎?”硬着頭皮問過去,伯伯半晌起身回了句:“最近章台那邊人牙子不少……”

“看來,若是賣了你,你正好替人數錢!……章台是妓院……”打鐵伯伯始終沒拿正眼瞧花粥兒一眼,直接瞇了一隻眼瞄自家手裏正打造的一把劍:“走失了的富家小姐,跟相公吵架的,離家出走的……反正最後都還不是去章台了……”

“伯伯。不問你了!您好好打鐵吧……”花粥氣不打一處來,自己在別人眼裏就是一個不堪一擊的弱女子!

……

“登,登登……”鬼市街上繞了幾個來回,左思右想自己不過是個十足的大傻瓜,怨天尤人,恨自己運氣總是太差,遇到個二傻就全心全意地撲了上去。可說到底,就算自己不過橫豎這幾十斤肉,武功弱,任人宰割的羔羊而已,縱豪氣干雲無非一個魚死肉破!

“走……”

“我自己走——有什麼了不起!”

“橫豎山路十八彎——走——而己……給我一個目標……就是走到地老天荒——我走就是了——”

……

路還是記得的,小時候跟爺爺趕集,還去看鐵梨花,那時候倒憨膽大,不知道害怕。路上無非財狼虎豹多些,也許會遇到歹人……

大踏步的向前,風中隱約聽到某種不祥的聲音,走着走着,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陣陣風一陣有一陣沒有。

一條雍長的馬路,像一條潔白的帶子,曲曲彎彎飄向大山深處……

回頭看,幾個影影綽約的影子,似有似無地飄過來……

霧氣把恐怖無形中放大了無數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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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妃媚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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