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更衣
宋立言以為自己聽錯了,臉上有一瞬的怔忪:“什麼?”
樓似玉抿抿唇,充滿好奇地重複一遍:“你是誰?”
聲音乾乾淨淨,像外頭地上的雪,一點矯揉的雜質也沒有,不尖銳也不怯懦,就像陌生人擦肩而過,偶然問起名姓。
然而宋立言感覺自己被誰捶了一榔頭,悶中胸口,痛得連哼也哼不出來,手指蜷曲,徒勞地捏住自己的衣袖,緊握成拳。
“不認識我了?”
嗓子乾澀得厲害,最後一個音甚至沒發出來。
懷裏這人歪着腦袋打量他,半晌,眼裏劃過一絲讚賞:“你長得好看。”
“……”啞然失笑,宋立言笑得雙眼發紅,收攏手臂將她重新擁緊,眉間蹙攏又無奈地抻平。她不記得他了,可竟還是會誇他好看,只可惜這點誇淺薄得很,遠不及她當初說的生動。
她當初怎麼說的來着?
大人很好,清明俊朗,舉世無雙。——說下這話來的時候她眼裏還有淚,一身鮮血,眸子裏卻映出他的影子,專註又深情。
回想起當時情形,宋立言臉色又白了兩分,手無措地收緊,卻惹來她一陣掙扎:“你……你鬆開,勒死我了!”
“你若不跑,我就鬆開。”
樓似玉不敢置信地“哈”了一聲,推搡着他的肩道:“我要回家的。”
“這兒就是你的家。”
“你胡說什麼。”
舔舔嘴唇,宋立言湊在她耳畔輕聲蠱惑:“餓不餓,想不想吃雞湯?還有糯米燒臘和酥餅。酥餅是剛出鍋的,皮薄餡兒多,外酥里甜,兩面都沾了芝麻,咬下去就是滿口香。”
樓似玉掙扎的動靜小了點。
他抿唇,眼裏總算有了些笑意:“還有雞湯,早起我就熬好讓人守着了,眼下若是想吃,正好熬得湯鮮肉嫩。”
“賣糯米燒臘的那戶人家幸免於難,已經在街上重新支起了小攤兒,你要是想吃,我讓宋洵去買。”
樓似玉吧砸着嘴琢磨了一下,放棄了掙扎小聲道:“我想先吃雞湯。”
“好。”他終於鬆開她,以魂音吩咐了宋洵,又起身去旁邊的柜子裏拿出一早給她準備好的衣裙。
方才情急不曾在意,眼下冷靜下來,宋立言才意識到這人未着寸縷。抱起來是沒輕易鬆開,可一旦鬆開了,他也沒好意思再正視,捧了衣裳遞給她就轉過身去,悶聲道:“等吃完我找大夫給你看看。”
“看什麼?我好端端的。”樓似玉打量面前的衣裳好一會兒,拎起來嗅了嗅,亂七八糟地就往身上套。
宋立言背對着她,也沒瞧見:“你連我也不記得了,定是傷着了腦袋。”
“嗯?”樓似玉挑眉,亂攏着衣裳就撲到他肩背上,狐性作祟地舔了舔爪子,然後問,“你同我是什麼關係,我為何要記得你?”
“……”
很想答是十分親近的關係,可腦海里閃過這半年來的種種,宋立言噎了噎,有些難以啟齒。
他傷過她、懷疑過她、對她動過殺心,光說後來的親近,未免太無恥了些,他欠了她好多東西沒還,如果算上利息,這輩子都還不清。
思前想後,他猶豫地答:“欠債人和債主。”
樓似玉來了興趣,下意識地想摸身上的小算盤,卻摸了個空。她怔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搖搖頭揣進衣袖裏:“你欠我錢了?”
“人情。”
“嗨,我還以為是欠了多少銀子呢你這麼緊張,人情有什麼要緊,找機會還我就是,沒必要這麼嚴肅。”她擺擺手笑開。
臉色有點黑,宋立言閉了閉眼,微怒:“銀子也沒少欠,你若走了,我便不還了。”
微微一噎,樓似玉的神色頓時嚴肅,抓着他肩上的衣料沉聲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可別想趁着我不記得了就耍賴。”
他輕哼一聲,身子被她拉得傾斜,順勢扭頭看過去,就見她將繡花的褙子穿在最裏頭,肚兜未着,外袍反穿着攏在手肘窩的位置,腰帶凌亂,活像是個傻子。
“你……”氣極反笑,他伸手將她打了死結的腰帶解了,“衣裳都不會穿?”
樓似玉撇嘴,看他褪了自個兒身上的衣料,不耐煩地擺手:“誰家妖怪還穿衣裳的,就這樣得了。”
說罷就要下床。
然而腳還沒沾地,樓似玉就覺得腰上一緊,接着整個人都被摟了回去,後頸一暖,耳邊有人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別、胡、鬧。”
腮幫子莫名跟着發酸,樓似玉伸手揉了揉,扭頭看他一眼,嘴角撇了撇,有點不太高興。這人也太凶了,長得好看歸好看,說話老皺着眉,怪嚇人的。
不過她還沒抱怨出口,面前這人不知為何就突然軟了神色,抿唇嘆了口氣,拿過衣裳來一件件地給她穿。頭一件是肚兜,他打量半晌闔着眼給她繫上帶子,指甲不小心剮蹭到她的蝴蝶骨,激得她打了個寒戰。
“別動。”
看起來冷冷冰冰一個人,倒也不古板,穿好肚兜又給她穿裏衣,細細地理好衣襟,眼神看起來分外認真。樓似玉好奇地看着他,目光從他平靜的眉眼滑到了他的耳根。
通紅的顏色,與他白皙的側臉涇渭分明。
眨眨眼,她沒管住手,突然伸出去捏住他的耳垂,輕輕揉了揉。
軟軟的,有點燙。
給她穿衣裳的手驟然一頓,宋立言僵了身子,好半晌也沒動作。
“你也穿不好嗎?”樓似玉收回手,低頭看了看身上穿到一半的外袍,自己伸手攏了攏,然後想從他懷裏起身。
“大人。”宋洵在結界外頭喊,“雞湯送來了。”
宋立言輕吸一口氣,伸手就將人重新按回懷裏,咬牙切齒地道:“你別動。”
樓似玉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張嘴想抗議,被他兇惡的眼神一瞪,不情不願地住了嘴。
結界消失,宋洵端着湯進來,頭也沒敢抬,放了托盤就退,邊退邊道:“羅師叔帶花搖前輩回京了,說是有事必須去交代,馬上就是年關,縣丞拿了帖子來,問您要不要過府過年。”
大傢伙也都是好心,知道大人獨在異鄉為異客的,都想給他湊湊熱鬧。
然而宋立言聽了,卻是想也沒想就答:“不去了。”
宋洵頓在門口,猶豫地問:“那去哪裏過年?”
“就在這裏。”
這裏有什麼好的?宋洵想不明白,雖說是官邸,但比起侯府實在簡陋了太多,一無近親二無好友,與誰過年?
感覺大人語氣尚算和善,心情應該好了,宋洵終於鬥着膽子抬頭:“需要奴才買什麼……”
話沒說完,他看見大人懷裏抱着的人,剩下的字全噎在了喉嚨里,堵得呼吸都忘記了。
“樓……樓……”
樓似玉好奇地看着他,宋立言卻跟沒事人似的,以手為梳將她滿頭青絲用簪子綰住,髮髻鬆鬆而就,鬢邊落了兩縷,襯着她的眼神,天真又嫵媚。
滿意地頷首,他朝宋洵道:“買些燒臘,並些新衣燈籠和炮仗。廚房裏要是少了什麼食材和佐料也一併讓人添置。”
頓了頓,他看向樓似玉,琢磨着補了一句:“冰糖夠了,不必再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