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深淵惡譚
?烏雲遮蔽住了所有的星光,遼闊無垠的海面之上,只有船燈發出的點點晦暗光亮,恍如夏夜中的螢火,又似油燈吐出燭光。
沒有人說得清這片大海究竟形成了多久,自然更不會有人知道它究竟葬送了多少的生命,它那喜怒無常的風浪中埋藏了多少的秘密。
漁船的船長立於船頭,注視着前方熟悉的黑色海浪,任由刀刮劍刺般的風雨打在他蒼勁健碩的肌體之上,隨着高速行駛的漁船一同扎入眼前早已張開血盆大口的深海風暴。
一連數日,雲笑天幾人所搭乘的漁船一刻也沒離開看起來好似無邊無際的驚濤駭浪和狂風暴雨,即使是最為老練的水手臉上也不由漸漸露出了憂容。
船長沒有下令返航,他們自然不敢擅自自作主張。
自從駛入風暴的那夜,船長便從未離開船頭,筆直的雙腿好似釘進了船身,鋒利的眼神看不出任何的疲色,竟是顯得出人意料的祥和平靜。
終於船長跳下船頭,一步步走回船艙,一名最老的水手連忙迎向了船長,小聲詢問道:“到了?”
船長點了點頭,並沒有出聲,神色有異,看起來頗有些心事重重。
……
……
駛出風暴區,天海之間豁然變得風和日麗,一道涇渭分明的邊界像是一道宏大的結界劃分出了兩個世界。
幾乎是剛走出風暴,漁船便停了下來。
如同明鏡般透亮安靜的海面被漁船驚起了道道波紋,向著遠處蔓延擴散,又漸漸的變淡變淺安靜。
雲笑天等人走出了擁擠狹小的船艙,不過同時拖着一個早已吐得雙腳發軟的白小椿。
可憐的白小椿,幾日的航行竟是活生生的讓他瘦了好幾斤,白嫩的臉龐也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水潤光澤。
他們來得很早,卻並不是最早。極目遠望,一面偌大的碧藍明鏡上點綴着數十個小黑點,那是一艘又一艘滿載着商都雲城年輕冒險者的船隻。
漁船沒有在原地停留過久,漸漸向著其他船隻所在的方向靠攏,數十艘經過長途跋涉的船隻呈三叉戟狀朝向海面的正中心靜靜的排列着。
不比雲笑天等人,這些常年在大海中奔波的船隻主人,對這裏存在的星魚族遺境似是並不全然陌生。
也許他們中的不少人曾經誤入,又或者聽到過許多關於它的遙遠傳說。
甲板上眾人齊聚,漁船的船長並沒有講話,大抵大佬們都該是這樣冷酷寡言的吧,他身邊的老水手滔滔不絕的和他們講述他們所知道關於遺境的傳說。
據他們估計,離遺境的真正開啟最少還需要一兩天。老水手同時還告誡他們,別獨自離開船群的範圍,因為這時來到這裏的可不僅僅是他們,看似平靜的海面下還有數不清的異種海獸和更多已經頗具智慧的各類奇魚。
從某種意上來說,他們才是真正的外來者闖入者。
萬物俱寂,來回的腳步聲和稀疏的交談聲顯得格外的明亮,雲笑天等人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返回船艙,反是靠在船邊上,安靜的欣賞着前方絕美的海景。
“你們緊張嗎?”藍新捋了捋頭髮,突然問道。
“還好吧……”
“差不多吧……”
……
眾人的回答大同小異,可誰都明白,多少有些言不由衷,就如同這看似平靜的海面一樣,內里絕對是不一般的暗流洶湧。
“我們應該不會死吧?往年的校際交流可從沒出現這種情況,應該沒問題吧?”藍新把心中的擔憂直接說了出來,臉上的憂色也更濃了幾分。
“放心吧。我們可都是學院的寶貝疙瘩,學院可不捨得還沒等我們成長,就輕易讓我們折損在海蓮星上自己的地盤中。”白小椿拖着虛弱的腔調,寬慰着藍新。
留在甲板上的年輕冒險者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了他們幾人。由於被風暴區包圍,太恆的光輝比正常時候停留的時間要少上許多,天色漸暗。
“回去吧。”龍菲兒提議道。
雲笑天走在一行人的最後,回望了船頭前方的海面,好似回憶起了那些年在海鐵城的時光。
大海啊……,大海……,真是熟悉的味道啊!
……
……
一日後,聚到這裏的船隻越來越多,遠處的海面上更是影影重重,不知道究竟潛藏着多少的海洋生命。
豁然間,天海之中傳來一聲巨響,海面的正中心憑空擠出一道圓形的缺口,海水倒流,平靜的海面波瀾四起,不停地向著四周的風暴區奔流而去。
倒流的圓形缺口,好似一面深不見底的深淵,誘惑着那些悍不畏死的勇士冒險,吞噬着他們的生命。
一道亮麗華美的彩虹橫亘其上,仿若通往天國的大門。
無數的海獸魚群逆流而上,向著無盡深淵奮勇前行,一時間原本安靜的海面,生機無限,勃勃不休。
雲笑天等人慢人一步,帶着緊身的潛水服來到甲板上時,除了立於船頭的漁船船長和水手,已經沒有剩下什麼人了。
一行七人,準備完畢,正欲離開,一向寡言少語的青心意外的走向漁船的船長,眾人跟隨其後,她認真的出聲道:“這幾天多謝船長的關照。”
船長搖搖頭,擺擺手不以為意,意味深長的隨口說道:“你們可要多加小心!”
“去吧……!”
他們身穿戰甲,要是不在外面套上潛水服,非要沉進海底不可,從某種意義上這潛水服也算是專門為深海環境研製的戰甲的附件,雖算不上罕見,可也算是價值不菲。
雲笑天最懂水性,跟隨在一行人的最後,以防有什麼意外發生。
他們逆着湍急的海流向前,不時有海獸和冒險者抵擋不住,被洋流裹挾向著他們撞來,他們這時也顧不得救人,一一閃躲,靠着潛水服強勁的推動力向著更前方疾馳而去。
越是靠近海面中央的深淵,各種海洋生命就越是密集,這裏完全就是一片生命的屠宰場,各種顏色的血液濃密得讓人看不清前方。
雲笑天手中的長劍不知道已經殺死了多少的海獸魚群,雖是鐵石心腸,也不由為之觸目驚心,他從沒親手結束過這麼多的生命,哪怕這些只是些並未怎麼開化的原始低等生命。
數月的集訓,讓他們心智遠遠超出同齡人的堅韌,自然也不會讓這種情緒影響他們的判斷和行為。
他們前行的道路,便是殺戮的血路。
不知過了多久,洋流陡然增強。
他們靠近了缺口處的深淵,雲笑天目視前方,本能的心中一陣發虛緊張,迎接着將要到來的危險和更多的廝殺。
普一接觸深淵的邊緣,一道無形的力量便包圍了他,一陣天旋地轉,雲笑天眼睜睜的看着前方原本整齊的隊形被混亂的暗流沖得四散墜落,卻一樣的身不由己,只得任由這無法抗拒的天地偉力安排他接下來的命運。
雲笑天並沒有閉上雙眼等待一切的結束,在這一道道的暗流中他好像看到了什麼熟悉的東西,努力的回想,卻仍是一無所得。
越是墜落,眼前的一切越是黑漆漆的一片。
睜眼或閉眼,其實卻也並沒有多少差別。
雲笑天手中緊握長劍,閉上了眼睛,隨波逐流。
不知順着洶湧的暗流潛行了多久,突然間身周的束縛全無,溫暖的光亮光刺激得他本能的睜開了雙眼,不顧光明的刺痛,雲笑天謹慎的環視周圍的一切。
就在他將將睜開眼的瞬間,十數只兇殘的異種海魚亮出了鋒利的背脊角刺向著雲笑天飛撲而來,驟然突襲間竟是還未驚起任何的聲響。
雲笑天心中倒吸一口寒氣,幾乎是全憑着意志和本能,也許還有一些運氣,手中緊握的原能長劍帶着幽冷的寒光在這間不容髮之中揮出了兩道劍華,帶着一陣呼呼劍風,撕裂了那些向他飛撲而來的兇殘海魚。
饒是如此,方才他還是被異種海魚鋒利堅硬的角刺刺透潛水服和戰甲,左手和右膝各傷了一處。
雲笑天的體質異於常人,多虧了戰甲的防護傷口也不深,須臾間傷口處就結成了一道淺淺的血線。他自己的傷倒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方才潛水服和戰甲雙雙被割出了兩道口子,雲笑天心中卻是為此憂慮,等到離開時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雲笑天沉下心中的不安,仔細的打量着周圍。
這裏是一個半人高的水潭,譚底晶瑩明亮散發著柔和的藍光,只是這時的潭水卻是紅綠相間說不出的古怪驚悚。雲笑天到來之前,這裏應是發生過更加慘烈的廝殺,那些消失不見的魚屍,怕是都進了周圍水潭中前行游曳的各種凶魚的魚肚之中了吧。
他並沒有看見艾冰台等人,這處水潭除了他,還有三個人,並未靠得太近,應是相互之間也並不熟悉,因此只是大體上站在水潭中央水晶台旁的一處,以便一起應對周圍逡巡不定的兇殘海魚。
雲笑天向著他們走去,周圍的凶魚更不想在這裏就和他這樣一個兇殘的兩足動物對上,在水中讓出了一條道路。
他的到來,並未引起這三名比他稍大幾歲的年輕人的攀談,雲笑天一向也算不上喜歡主動和陌生人做些什麼無謂的寒暄。
雲笑天看着身前的高台,靜待“遊戲”的開始。
在他等待的時候,進口處的廝殺從未平息,潭水也愈發的鮮艷詭異。其中一共有七八個人,卻只活下了一人,破爛的戰甲和潛水服,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那洶湧湍急的暗流中活下來的。
少年該是比雲笑天要大個幾歲,只是也許是天生的娃娃臉,又相對瘦小,讓他的面容看起來反是像個還在蒙學中讀書的小孩子。
這少年烏黑的頭髮很長也很亂,雖是甲胄破爛,可身上卻是沒有任何的傷,這一點可比雲笑天,甚至是其他三人做得更好。
少年是個話癆,像是個坐不住的孩子,圍着雲笑天一個勁的說說笑笑,好像只是來這裏郊遊散步,全然不在意周圍的危險,也不在意遺境的獎勵。
雲笑天開始有些後悔了,早知道一開始就該像其他三人那樣完全不理他就好了,現在只能是和這少年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少年名叫黑玄,好像也是個孤兒,天生天養從小生活在商都雲城的海邊,一身本領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學來的。少年的話天南地北、東拼西扯,雲笑天全然不知道該信哪一些。
“你們學院還招人嗎?”
“你看我可以去試試嗎?”
“你們那裏讀書真的不要錢嗎?”
……
雲笑天勉強笑着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你方才說你已經二十了,年齡上好像不太符合。不過也不是沒有例外,不少聯邦軍隊的優秀士官也有退役後進來的。特招的條例,更是因人而異。我想,你也許至少可以去試一試。”
“哦,這樣啊……”
“……”
名為黑玄的少年正要開口,轟隆一聲,一道水柱從水晶台上向著遙不可見的高空射去,好似要接續天地一般,原本安靜的水潭霎時間湧出了無數的生命,搭乘着噴涌而上的水柱欲要登天。
雲笑天沒有動,身旁的少年也是沒動。
只聽見他喃喃道:“急什麼,趕上去投胎么?”
“像我們這種真正的天之驕子,永遠都是最後登場的,然後隨隨便歲的就坐上最終的王座。要是努力又用,還要我們這種天才幹什麼?”
“雲大哥,你說是不是啊?”
雲笑天神情古怪,哭笑不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話癆活寶,最重要的是什麼是雲大哥,難道臉嫩就可以隨便叫別人大哥嗎?
少年看着水柱,頗有些躍躍欲試的衝動,只是為維護自己方才的高談闊論,怎麼樣也要等到雲笑天和他一起跳進去。
若是不然,豈不是說明他黑玄還是不如雲大哥天才嗎?
雲笑天不想再和這少年瞎扯什麼,向著少年點了點頭,示意他一起離開。
兩人縱身一躍,一股無形的力量把他們吸入了水柱,瞬間衝天而去。
潭水幽幽,一個無足輕重的休憩場所,卻不知已經是多少生命的安魂之所。
生命的讚歌,曾經在這裏響起。
亡魂已逝,生靈永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