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南邊有女,名為寶兒
李寶兒這輩子認錢認腦子就是不認感情。
………………
“寶兒姑娘,外頭的春花兒開了,可要出去踏青?”俊秀公子搖着摺扇,很是風流瀟洒道。
李寶兒嗖的甩了對方一記白眼:“是啊,春花兒開了,蛇蟲鼠蟻也該醒來了,是該去看看了。”
摺扇啪地落地,俊秀公子:“……”
“你瞧瞧,這李家的千金大小姐可就是跟別人不一樣。咯咯……”
“是啊是啊,你瞅瞅她,除了那臉蛋還可入眼,連裙子也是十年前的款式了……”
“噗哧……書姐姐,您可別笑了,到時說不准她就給您扔一條蛇去你門口了……”
穿得花花綠綠的小姑娘們七嘴八舌地說著,李寶兒嫌棄地瞥上一眼:裙子好看怎麼了?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還不如真金白銀來得實在。
轉頭就走,一刻也不想在這群官家小姐中多留。
若不是自家爹爹死乞白賴的非說要自己來參加這個什麼宴會,只怕自己寧可裝病躲在家裏和蛇蟲鼠蟻相伴。
原本想着就是出來兜兜風,最多也就是被這幾家小姐們嘴上嫌棄一番,可臨到宴會開始,李寶兒才發覺事情有點不妙——
說好了的普通官家小姐的聚會,怎麼連燕王和燕王妃也來了?
還有世子也在?!
李寶兒狐狸似的眼眨巴眨巴,裝作端取果子之際,認了認周圍的人。
好傢夥,這陣仗,也就去年燕王過壽時出現過吧?
李寶兒唇角彎彎,難怪自家老爹非得讓自己來參加呢,明面上的普通宴會,怕也就是個為世子選妃的選妃宴哪。
小狐狸眼珠子一轉,看了看那書小姐一眼,計上心頭。
……
“啊!”書香正在低眉順耳地跟世子調笑之際,忽而覺着自己腳下踩着了什麼軟綿綿的東西,低頭一瞅,居然是只大蚯蚓?!
嚇得往後一退,旁邊的丫鬟本想伸手拽拽,卻忽而發覺自家小姐身上多了點什麼……
黑麻麻的一片,還在動。
就這麼一個猶疑,書香嘭的摔倒在地,瞬間紅了眼:“……世子……”
李寶兒隔着大老遠地就聽見了她這聲嬌呼,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世子尷尬地看她兩眼,也沒有上前伸手拉她的意思,只是話語中有些猶豫:“書小姐,你身上這是……”
書香愣了愣,低頭順着世子的目光看去,才發覺自己身上多了一堆——螞蟻。
又是一聲嬌俏的驚呼。
李寶兒毫不意外地又是一身雞皮疙瘩:不就是給她撒了點招螞蟻招蚯蚓的藥粉么,怎麼這麼可怕了就?再者,這般含羞帶怯的嬌呼,真的是害怕嗎?
那邊的書香才剛剛出事,另一邊才走到湖心亭的一大家閨秀也正好就瞅見了盤在草叢中的蛇。
雖然無毒,但也給這姑娘嚇得不輕,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啊……
李寶兒很是滿意地繼續取了果盤中的葡萄,細嚼慢咽起來。
“寶兒姑娘……”剛剛拿摺扇的那俊秀公子又不知何時湊了過來。
李寶兒本不欲理他,卻聽見他似有似無地輕輕道了句:“……我看見你往那倆姑娘身上撒白沫了。”而後,他居然還甚是自然地取了李寶兒面前的葡萄串子,摘下一顆遞進了自己嘴裏。
一怔。
李寶兒很快收斂了眸中的神色,坐得腰背筆直了的:“您在說什麼,寶兒沒聽懂。”
俊秀公子面向李寶兒,在一個旁人看不見的角度,唇角勾起,居然立刻從一個玉樹臨風的富家公子形象,變成了一個戲謔的痞子臉:“寶兒姑娘可想讓在下幫你?”
話音未落,就聽得書香帶着剛剛看見蛇的那姑娘氣勢洶洶地過來:“李寶兒!!!”
李寶兒瞥了俊秀公子一眼,回頭就換上了一副極為平靜的面孔:“書香姐姐,有何事?”
“你敢說剛剛的蛇蟲鼠蟻不是你引來的?!”書香很氣,但又不好在眾人面前發作,也就只能責備這麼一句。
“書香姐姐在說什麼呢?寶兒聽不大懂。這初春時節,本就蛇蟲鼠蟻頗多,姐姐該不是想把這也栽到妹妹頭上吧?”
她會哭得梨花帶雨惹人憐愛的,李寶兒自然也懂裝無辜。
書香冷哼一聲就叫了大夫進來,抖了抖裙子,把自己身上的白沫抖在了地上:“王大夫,麻煩請看看,這沫子是些什麼?本小姐出府之前都還未曾見到過呢?”
喲呵,學聰明了。
李寶兒輕輕拿帕子揩了揩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這丫頭,前十幾年都沒發現這等小把戲,今日居然開竅了?
記起剛剛那俊秀公子說過的話,李寶兒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個公子。
他倒是淡定如常,伸手又剝了個橘子,卻朝李寶兒比了個嘴型“踏青”。
李寶兒心念稍轉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道道。
怕不是這公子哥兒為了邀自己踏青,所以特意向書香告發了此事吧?
雖然恨得牙痒痒,但眼看着王大夫就要起身回話了,李寶兒無法,只能若有若無地點了點頭。
俊秀公子眉梢一挑,看了王大夫一眼。
王大夫接收到了信號,輕咳兩聲:“這是防蟲害的粉末,此院子中皆是,估計是這位小姐不知何時沾染上了吧。”
書香愣了愣:“怎麼可能?!我家中就沒聽說過有什麼防蟲害的粉末。更何況,這螞蟻都爬我身上來了,這不是吸引蟲害的粉末又會是什麼?!”
王大夫恭敬鞠躬,態度誠懇:“這粉末雖然為防蟲害所用,但凡事都沒有絕對。剛剛這位小姐身上沾染了螞蟻,估計是您吃飯時有什麼食物沾上了衣衫吧……”
“噗……”圍觀人群中忽然幾聲竊笑,“沾上了衣衫?這也算是大家閨秀嗎?咯咯……”
“我家寶寶三歲都沒再把食物弄到衣服上啦……”……
書香聽着這竊竊私語,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連帶着剛剛看見蛇的小姑娘也再沒敢講話,生怕也惹來什麼笑話。
眼瞅着這書香看自己的目光越發狠厲,李寶兒就跟沒事兒人一般,又給自己剝了個荔枝。
……
別人不知李寶兒乾的好事,李政可對自家閨女的小心思門兒清。
“你給我跪着!居然敢去王府生事,我看你還準不準備要你這兩條腿!”李政氣惱之下,連蒲團也沒給李寶兒用,“你就在這跪着,跪上三日再起來!”
李寶兒扁了扁嘴,沒敢吭聲。
原本還在想法子溜出去,結果沒過一刻李政又轉了回來。
當然,他還帶了一個人。
李政滿臉堆笑着:“哎呀,忻公子,小女惹了點事兒,正在受罰呢,現在要去踏青,恐怕不好吧?”
李寶兒還在納悶這誰能讓自己平常不苟言笑的爹爹笑成這樣,回眸一瞅,卻是那個在宴會上幫她脫罪的俊秀公子。
李寶兒見着救星,立馬回頭擠了擠笑臉:“寶兒見過忻公子。”
大約是給她這看救星似的笑容給嚇着了,忻南一臉震驚:“……寶兒姑娘未發高熱吧?怎麼笑成這樣?”
李寶兒:“……”
李政又訓斥她幾句,但也最終沒能攔下來這忻南帶走她。
等李寶兒隨着忻南上了車,李政才眼色複雜道:“……這寶兒遇上誰不好,居然……!唉。”
……
踏青的景也就那樣,該開花的開花,該發芽的發芽。
眼瞅着一路都是這般無趣,李寶兒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早知還不如在家裏待着陪小蛇蛇們呢。
“在想什麼?”離了李府,忻南也沒顯得沒皮沒臉多了,“寶兒姑娘怕不是在想在下?也是,畢竟在下長得也是一張俊臉,喜歡也是正常。”
李寶兒一記眼刀過來:“抱歉,我在想蛇。”
忻南正在翻書的手忽然抖了抖。
“呵,這點膽子,也敢叫我出來玩?忻公子不是本地人吧?”李寶兒很容易就能猜到這人是京城來的,畢竟穿着貴氣,又能得自家老爹另眼相待,肯定是京城哪家大戶人家的公子哥。
忻南有意無意地看她一眼:“你應該是甚少關心國事吧?”
“比起黑心黑臉的人皮,我還是更喜歡單純善良不做作的蛇蟲鼠蟻。”這話李寶兒倒是發自肺腑,但聽得忻南忍不住又咳了兩聲。
李寶兒看得出這人不大喜歡蛇蟲鼠蟻,於是本着頑皮搗蛋的原則,李寶兒盡撿這些事兒說給他聽。
但這忻南也是挺奇怪的,無論李寶兒怎麼說,忻南就是一副認真臉聽着,連手上的書也不要了,倒是變得專心致志。
臨下車之際,李寶兒面色複雜:“忻公子喜歡這類話題?”
忻南搖搖頭:“不啊。”
“那為何從不岔開?”
“因為,你在講這些的時候,眼神太過動人。”忻南一本正經。
李寶兒:“……”
說是踏青,也就是少男少女們來郊外走走,既不爬山,也不登高,也就圖個縱情山水的名聲。
李寶兒看了看頭頂,卻在這晴空白雲之下,淡淡道:“……等會有山洪。”
忻南一臉震驚。
但不過多久,風色忽然就變了。
忻南面色有些難看的拉了拉寶兒:“我們走吧,你不是說有山洪么?”
李寶兒一臉平淡,差點讓忻南以為自己被騙了,結果李寶兒下一句就是:“來不及了,現在下山,正好就是個死。”
忻南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周邊,趕緊拽着李寶兒往高處跑。
都怪自己,光記着李寶兒了,連個僕人也沒帶,這下若是真碰上山洪,只怕……
忻南忽然聽見李寶兒噗哧一樂。
“……沒事的,山洪會從那頭開始,到我們這兒,已經小得多了。只不過得委屈公子在此待上半夜了,明日午時,山洪逐漸退去,來找公子的人,自然也會找到這裏。”
李寶兒的聲音在這天地變色中,如同潺潺溪流劃過忻南心間,本是很焦躁的心忽然就這麼平靜下來。
“你很喜歡研究這些?”忻南找了個躲雨的地方,有隨手摘了幾顆野果,遞給了李寶兒。
李寶兒道謝着接過,面色平靜:“家母被小人所害,病死許久了。平日裏我也就不大願意出門,多看點書總是好的。”
忻南眉梢微挑:人家姑娘都是看點話本子,你居然看天象,看蛇蟲?!
一夜時間悄然過去,忻南聽着她絮絮叨叨地說著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居然頭一次覺得心內平靜得很。
甚至就連平常最不愛看的天象,忻南也能聽得津津有味。
就這麼著,李寶兒再次回眸之際,才發覺旁邊這人已經靠着石壁睡著了。
掩唇輕笑,李寶兒掃過他的面龐,這才發覺這人並不像自己原先以為的那般清秀。反倒是眉宇之間有股莫名的英氣。
臉上嗖的紅了紅,李寶兒乾脆不再看他,也就靠着另一邊的石壁睡著了。
第二日清早卻是被一聲悶哼吵醒。
李寶兒睜眼,正好看見忻南在自己頭頂,一副要輕薄自己的姿勢。
第一個反應就是伸手推開他,卻驀然發覺他一推就倒,一點兒也沒有要反擊的意思。
正在好奇之際,李寶兒才發覺他胳膊上隱有青紫和血口。
震了震,李寶兒很快反應過來,回頭就往剛剛忻南胳膊撐着的地方撒了一把粉末。
那毒蛇似乎極為懼怕這沫子,一沾上便扭着身子就逃。
李寶兒趕緊拆了自己的裙角給他紮上胳膊:“你怎麼能用自己的胳膊去攔毒蛇呢?怎麼不叫醒我?”
忻南被她手上使勁,疼得更是冷汗連連:“我哪知道你還能有防毒蛇的東西?我以為你醒了也沒用啊……”
“那你伸手就攔?你怕不是想英年早逝?”李寶兒更是惱怒,自己從小就跟這種玩意兒打交道,就算忻南不來,這蛇估計聞着她身上的味兒,也不敢再靠近。
結果這人是傻子嗎?!不是說好了怕蛇?!
“唉?你好像很心疼嘛?”忻南面如土色了,還不忘調戲一句。
李寶兒伸了匕首就毫不客氣地給忻南胳膊上的傷口劃開了一道口子,往外擠血。
忻南疼得直哼哼,李寶兒也不得不稍稍減小些力氣,免得他太難過。
可等到傷口處理完了,忻南體內清不掉的蛇毒也開始發作了。
李寶兒看了看天色,估計得到午時,他們的人才能找上山來。
再看看他昏迷不醒的臉,李寶兒狠狠心,咬咬牙就把忻南背上自己瘦弱的肩膀。
這死豬沉的,怕不是每日吃幾十斤豬糧吧?!哦對,昨天還搶了自己的葡萄!
李寶兒一邊惱着,一邊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地給他背下了山。
可才剛見着來找他們的人,虛脫的李寶兒就被幾名士兵拖走了。
李寶兒一句話沒力氣多說,只是看着他們的醫師來了,李寶兒才閉了眼:好累呀,睡一會兒吧。
……
一覺醒來就在天牢裏。
等到好心獄卒告訴李寶兒,她犯的是謀殺太子的罪過,李寶兒才驚訝的張大了嘴:誰?誰是太子?
“安忻南。”
李寶兒腦子轟的炸響:什麼玩意兒?
難怪那日他問自己是不是不懂國事。
是啊,忻南,安忻南。李寶兒覺着自己真是吃飽了撐的才救他。早知道下山會被人圍剿,是不是還不如待在山上來的好些?
但奇怪的是,李寶兒竟然不覺得後悔。
……
三日之後問斬,聽說太子還未蘇醒,但是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
李寶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獄卒:“李寶兒?你怕不是嚇傻了?怎麼聽見斬首不害怕呢?”
李寶兒怔了怔:對哦。
行刑當日,李寶兒被架上了檯子,正差點人頭落地之時,總算等來了太子的旨意:“李寶兒乃本宮救命恩人,萬不能行刑!”
李寶兒輕輕鬆了口氣,這才隨着李政回了家。但是聽說,太子要回京繼續處理養身子了。
把腦袋埋進枕頭裏,李寶兒在這麼多天的天牢日子裏都沒流過淚,今日卻驀然滴了兩滴下來。
一滴在枕頭上,一滴在心裏。
是嗎,相遇,好像已經很幸運了呢。
……
第二日還未起床,忽然有幾個姑娘衝進門,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寶兒整個連同被子卷到了一塊,跟個粽子似的被送上了一輛連車帘子都有小金珠子的馬車。
小狐狸睜眼瞧了瞧,果真看見了一張熟悉的俊秀面容。
“早。”
“……早。”
忻南搖了搖扇子,面色已經有點蒼白,但是精神已經好了許多:“你不問問我要帶你去哪兒?”
李寶兒抿了抿唇:“……踏青?”
噗……忻南的扇子輕輕地落在李寶兒腦袋上:“平常挺聰明的腦子,今日不好使了?帶你走,自然是要你做本宮的太子妃。”
李寶兒面上唰的紅了:“……你也沒問過我啊。”
“可在山裏的那夜,你看我都看紅了臉,不是喜歡又是什麼?”忻南眨巴眨巴無辜的眼,“再說,本宮這次微服出來,正是聽聞此地有命中的姻緣在,這不,正好就是你了。”
“可我只會看天象,不懂姻緣。”李寶兒雖然嘴硬,可臉上的紅色卻是蔓延到了脖子根。
“沒事,你看天象,看蛇蟲,都可以。姻緣由我來看就好了。”忻南一本正經地輕咳兩聲,“南邊有女,名為寶兒,賢良溫淑,八字相合。本宮欲迎娶為妻,此生……”
聽着聽着,李寶兒忽然覺着,窗外的草也綠了,花也香了……原來這就是,春天的感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