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校場比武 白蓮現世
李白泉拔出長劍:“重樓兄請指教。”他一招仙人指路,卻是極友好的起手式。兩人斗在一處,長劍交格,火星四濺,走的都是雄渾路子。所不同者,烽火重樓一上手就是拿手的摩訶無量劍法,孤高如摩天巨峰,渾厚若烏雲摧城。滿室勁氣橫溢,儘是雄渾劍式激蕩而至。而李白泉則是一路天龍劍法,剛強崢嶸,堪與對手持平。
烽火重樓一轉劍鋒,施展出平生絕技無量神功,招式更見雄渾開闊,直有包容宇宙、并吞河嶽的氣象,漸將對手裹挾在劍光之中。
眼見落入下風,李白泉長劍一抖,竟然挑出三朵劍花,如曇花綻放一般,璀璨奪目,輕悠悠地飄向烽火重樓。絲毫不聞金鐵交鳴聲,烽火重樓雄渾劍勁卻消融在劍花里,彷彿奔涌長河匯入大海,不見一絲波瀾。
烽火重樓面色一變:“好一招飛花逐月,竟有人會使劍仙水月老人的鏡花水月劍法。”李白泉臉色一暗,道:“方外閑招,不足一道。重樓兄小心了。”他一彈劍刃,踏中宮趨進,隨身形所至,空中布下五朵劍花,或緩或疾襲向對手。
烽火重樓絲毫不敢大意,這朵朵劍花看似精緻可人,實則每一瓣都由劍氣凝成,暗含無窮殺機,動輒會讓自己敗亡身死。
水月長青乃是鬼谷奇人,他和九宮真人元天罡鬥法數十年,兩人勢同水火,一個住在九宮山,一個住在水月洞天。數十年前水月長青以弱冠之齡與河朔高手爭鋒,無一敗績,其後縱橫中外,橫絕四海,成為江湖中一代傳奇。他巔峰之時,可駕馭九朵劍花,直令天下束手。
此刻兩人對陣,烽火重樓仍戰戰兢兢,畢竟鏡花水月劍法享譽百年,絕非易與之輩。他舞動長劍,襲向第一朵劍花,尚未觸及,后一尺遠的兩朵竟勢子一疾,倏忽襲至,成品字形攻自己胸口大穴。
烽火重樓只能疾退一步,大喝一聲“好”,身軀疾旋陀螺狀,劍光流轉,如水銀渙散,在身前布下一面環形銅鏡。五朵劍花幾乎不分先後,同時印在鏡面上。如大石激入水面,銅鏡劇烈晃動,受擊處同時凹陷下去,險險就要撐破。
李白泉繞九宮疾走,不住晃出劍花,襲向烽火重樓。銅鏡便如上元夜焰火,不時濺出點點火花,璀璨好看。
但眾人都未受絢麗景象迷惑,知烽火重樓處境極危,在曠世劍法之下,他只能徹底陷入守勢,任由對手肆虐攻擊。稍一疏神,便去死不遠。
一人傾力防守,一人全神攻擊,都是極耗內力的法門。不片刻,兩人都緩下勢頭。繽紛光彩中漸可看到烽火重樓身形,已汗流浹背,霧氣蒸騰。而李白泉也是面容蒼白,顯然耗力甚巨。
旁邊顧今朝等人暗自高興,這李白泉終受年齡所限,內力未臻一流。烽火重樓又經驗老到,用此法防禦神鬼莫測的鏡花水月劍法,令其無從展開招式,只能成變相比拼內力之局。縱使李白泉能過此局,在自己的戰陣劍法前,也未必討得好去。
烽火重樓的劍速已緩,實是精疲力竭,正斟酌着怎樣體面認輸。李白泉卻一撤長劍,向後掠去,苦笑道:“烽火兄內力深湛,在下自嘆弗如,此局甘願認輸。”
烽火重樓拄劍在地,喘息道:“白泉兄何出此言?烽火才是強弩之末,不堪一擊。”李白泉低嘆一聲:“玄門劍法耗內息更劇,此刻在下已揮不出一朵劍花來了。”
烽火重樓一愣,有些不信。一邊傅山河問道:“敢問白泉兄一次能揮出幾朵劍花?”
李白泉答道:“一般四朵,五朵至為勉強。”烽火重樓頷首道:“如此便對了,李兄最後一擊的確只能揮出一朵。只是李兄現在內力要好於烽火兄,使出平常劍式,也可穩操勝算。”
李白泉淡然答道:“玄門劍法無用,豈能再用尋常劍法。此局在下已敗,請福王裁決。”
福王笑道:“師弟奇門陣法超群,武功也臻一流,實為大將之才。本王當力諫聖上,保舉師弟為護國大將軍,天門山九宮洞為天子道場。”
李白泉正色道:“國家名器授予,更應遵守典制。福王好意李某心領,但卻萬萬不敢苟同。師傅恐怕也允許如此。”
眾人捏了把汗,暗道這年輕人忒也不識抬舉,福王一番好意,不領也就罷了,還要出言訓諫,果真是冥頑不化啊。
福王似不以為意,大笑道:“以師傅克己之嚴,恐怕會不高興。也罷,只是可惜白泉兄了。”他一番話虛虛實實,叫人捉摸不透。
演武廳中,眾人已散去,廳堂之內鐵騎衛護中,華麗宮殿內。
酒宴之上福王、紫太傅、顧今朝,傅山河,烽火重樓先生、巫千術與閆天驕,李白泉,八人正相對於宴間。如今父王病危,邊境蠻夷肆意擾,白蓮教起於川東各縣,各地災情肆虐,本王憂心忡忡啊!如今京師是內憂外患,故本王設此招賢館,邀賢德之士共同治理京師,今日各位可不拒禮數。
福王雖貴為親王千歲,卻毫無半點架子,加上閆天驕的洒脫不羈,紫太傅的胸羅萬千,巫千術的俏皮可喜,令福王亦暫時放下了一腔心事,賓主間言談甚歡。
“今日能與白泉師弟相識,實為人生的大快事。本王且以茶代酒,再敬諸位一杯。”福王自己酒不沾唇,卻是頻頻勸杯。
大先生與顧今朝已帶着醺然的醉意,傅山河雖喝得不多,卻亦是星眸迷濛。唯有李白泉到杯乾,極為爽快,可他的一雙眼卻清亮如昔,果不愧是天門山九宮真人的親傳弟子。再加上他引經據典,妙語連珠,縱是不能傾得天下人,至少已令半醉的閆天驕情迷意亂、神思不屬,盈盈笑靨與騰騰酒意直欲在面龐上逼出一朵清婉的花兒來。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藉著酒力,天驕不依道,“哪裏有隻勸客人飲酒而自己不喝的主人?”看她這嬌憨的神態,何似梅溪山莊的俠女,倒活像一個在長輩面前撒嬌使性子的孩子。
福王朗聲大笑:“本王已有十餘年不喝酒了,今日在陣前飲的也不過是清茶而已。難道今日閆姑娘要迫得本王破戒么?”
閆天驕奇道:“千歲為何戒酒?”
福王不語。他身邊的大先生接過話頭:“閆姑娘有所不知,十三年前赤水河一場大戰,千歲身先士卒,雖是破敵十餘萬,但亦不幸身中毒箭,自此再不能飲酒,以免觸發舊傷。”
蒙古部落對南朝虎視眈眈,時時出兵騷擾,邊塞百姓苦不堪言。直至十三年前,福王率兵與蒙古二十萬大軍在赤水河生死決戰,最終大勝而歸,此後蒙古再不敢南侵,方保得中原這十餘年的安定和平。此戰亦奠定了在朝中第一人的地位,為世人所津津樂道。
福王手撫右腰的舊傷,長嘆道:“這一箭是蒙古第一勇士所賜,本王須臾不敢相忘。”
眾人自然都聽說過這一場大戰,卻未料到福王不飲酒卻是由此而來,當下一併恭謹地舉杯飲下杯中物,以示尊敬。
“我有一事不解。”巫千術轉過話題,“千歲昔年先率軍北上,抵禦外侮,再揮師南下,掃蕩內亂,可謂是胸懷平天下之志。但既然已經欲與白蓮教大幹一場,為何不收下羅雲在帳前效力,以做強助?”
福王臉容一霽:“巫仙身在京師,自然聽說了不少坊間傳言。此事既然牽涉到了鎮南王,本王自是不願插手。”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福王軍功蓋世,又是當朝皇帝的長子,與白蓮教對戰也還罷了,若是趁機於鎮南王衝突,如何不會引起朝中大亂?是以福王才寧可讓李白泉放手去對付江湖草莽,自己則置身事外,以避閑言。
而閆天驕一向胸無城府,不由替李白泉急道:“可是李白泉以一人之力,縱是有天下知交,卻也難說能敵得住號稱坐擁十萬徒眾的白蓮教啊!且不說那自命無生老母的藍紙鳶,單是這天地風火四位壇主都不是好對付的……”
大先生解釋道:“千歲求才若渴,必不會讓李少俠孤身犯險,自然會隨時派人接應。不過此事須得機密,若是不小心讓皇上知悉,難保不會惹來不必要的猜疑……”
大先生臉上卻略顯憂色:“我已接到密報,前日清晨,神火壇主鄺天宇孤身一人於洛陽殺了中原鏢局滿門,后被河南武林人士追殺,他倉皇而逃。唉,想不到為了為了一本陰陽訣,中原鏢局便就此絕跡江湖了。”
閆天驕瞪眼道:“這白蓮教四處惹是生非,莫非不把天下豪傑放在眼裏么?”
巫千術臉現驚色:“中原鏢局受御史大人重託保鏢陰陽訣之事如此隱秘,怎麼會被人截殺。神火壇鄺華宇非是一個嗜殺之人,莫非是為了拷問陸天豪那個秘密么?”
眾人默然,心頭皆是一片迷惘。
良久,大先生又道:“白蓮教天地風火四大壇主齊出,可見藍紙鳶對此杯志在必得。事不宜遲,我們須得趕在鄺華宇回到總壇之前截住他們。”
那正是白蓮教的總壇,藍紙鳶一向住於此地。
顧今朝自知若是奪不回陰陽訣,別說自己的烏紗帽,只怕還有性命之憂。他不由眼望閆天驕,一臉焦急之色:“舒兄……”
閆天驕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何兄莫急,待得天色一明,我們便與巫仙和重樓兄一併上路,去追回那陰陽訣。”
福王沉吟道:“巫仙毒傷初愈,可先留在我軍中。諸位放心,本王治好他的傷之後,定會襄助長白派重整旗鼓。”
“不!”閆天驕的臉上又揚起那滿不在乎、卻充滿自信的招牌笑容,“我心中倒已有一個主意,只怕許二兄還必須與我們走一趟。”
過先生眼睛一亮,似已明白其意,卻不說破,只在口中喃喃一聲:“溫柔一笑天下傾!”言罷舉杯啜飲。
烽火重樓與顧今朝卻是面面相覷,渾不解閆天驕何以一副如此有把握的樣子。
閆天驕拍拍顧今朝的肩:“何兄盡可放心,你與我是過命的交情,我定會竭盡全力助你一臂之力。”
“好!”福王看着閆天驕於淡定自若間已是成竹在胸,不由輕輕贊了一聲,面現誠懇之色,“本王與舒少俠一見投緣,今日聽過先生說起你那些名滿天下的知交好友,心中實是不勝仰慕,但望日後在李少俠的朋友中亦能有本王的名字,吾願便已足了。”
閆天驕長笑,擎杯而起:“小弟欣然從命。”
福王起身走下台來,端起過先生桌前的一杯水酒,改過稱呼:“能與李兄杯酒論交,誠所願也!”當下二人皆是一飲而盡,亮杯相視而笑。
顧今朝與方雲袖見福王居然如此看重閆天驕,為他破了酒戒,心中皆是大喜。過先生卻只如洞悉天機般淡淡一笑,復又拿過新杯倒下一杯酒來,緩緩倒入喉中。
這時,就聽方雲袖脫口道:“以往我總聽人說,福王如何老謀深算、工於心計,今日一見,才知道您竟然是一位光明磊落的好漢子,絕對不輸於江湖兒女呢……”說到此處,卻聽到閆天驕與顧今朝咳聲不斷,她方才發覺自己的失言,連忙吐吐舌頭,掩唇不語。
福王卻毫不在意地朗然笑道:“積毀銷骨,眾口鑠金。對那些流言蜚語本王自不會放在心上。來來來,今日既已破戒,本王便再敬方姑娘一杯。”說到此處,他卻是微微一皺眉頭,手按腰間,痛苦之色從面上一閃而過。顧今朝知道福王大約是乍飲水酒引得舊傷發作,連忙上前一步,扶住福王。
閆天驕也不由動容道:“這一杯便由小弟代飲了吧。”說罷搶過福王的杯子,仰首喝下。福王也不氣惱閆天驕的搶杯之舉,只是輕輕一把推開顧今朝,拍拍腰傷處,望着閆天驕哈哈一笑:“舒兄可知我有多久未曾經歷這椎心一痛了?”閆天驕嘆道:“可有十三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