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碎玉滿地

(二)碎玉滿地

“雲兒,我說過不會再縱着你,你莫怨恨我,一命換一命這很公平。”

雲槿不明白他什麼意思。得了趙鳴飛授意,很快就有大夫來給玉宜診治。雲槿瞧着玉宜喝上了葯,心裏舒緩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她也不知睡了多久才恢復了知覺,醒來的那一瞬,心裏冰涼涼的。

玉嫻扶她起來,喂她喝葯,說道:“二姐,大夫說你有了身孕,這是安胎藥。”

玉嫻身子嬌弱,她衣不解帶,夜不能寐地守着二人,雲槿心疼道:“玉嫻,辛苦你了。”玉嫻道:“二姐,你一定要堅強,宜兒也要好好的,這是我唯一所求的了……”雲槿覺得她話里頗有輕生的念頭,問道:“他跟你說什麼了?”玉嫻搖頭,說趙鳴飛並未再來。

雲槿喝了葯,反而心神不寧,更加不適。玉嫻和玉宜都睡著了,雲槿聽到外面似有貓叫聲。

月色溶溶,滿宮景色依稀可見。她藉著月色,循聲找去,在後殿的雜草堆里發現了她的小雪球。它受傷了,叫聲虛弱嗚咽,身上血污不堪。小雪球認得主人,有氣無力舔舐着她的手指。

雲槿心疼地將它抱在懷裏,柔聲道:“小乖乖,你很疼嗎?”小雪球受傷不輕,它蹭了雲槿幾下,就沒了動靜。

雲槿和昔日一樣,用手指輕輕地攏着它。這貓還是趙鳴飛送她的,如今它也死在這場禍亂里。雲槿感到全身都很疼,腹間的疼痛尤甚,她起不了身了,驚呼玉嫻。

雲槿疼得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想她明白了趙鳴飛所說的“一命換一命”了。她很久都沒有再夢到過趙鳴飛了,偶爾有他,也是夢裏灰色的影子,而這次她清晰地夢到了他。那是十四歲的趙鳴飛,他從刺客的刀下救出了她,他右手背上的傷也是那次落下的。

“雲兒,你再哭我可走了。”他是個急脾氣的,說走就要起身。雲槿伸手抱住他的胳膊,深吸幾口氣才說出話來,“我疼,才哭的。”

“你不是被嚇哭的嗎?你又沒有受傷,哪裏疼?”

“可是你受傷了啊!我心疼,心疼得哭了。”她哭得眼睛紅紅的,楚楚可憐。他不過是手背上留了一道傷,流了點兒血而已,她大驚小怪地給他包紮了一圈又一圈,還一個勁兒地哭。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愛哭鬼!我根本不覺得疼,陛下還封了我做將軍呢,還有一套盔甲,穿上可神氣了!”

他救了皇上,又救了公主,龍顏大悅,破格封他將軍。他偷偷告訴雲槿,他本就是去救雲槿的,順便救了一下皇上而已,皇上真傻,還把他誇得忠勇無雙。

兩個人坐在毓秀宮的樓頂上聊天,直到日已西斜,紅雲滿天。夕陽的光輝里她臉龐白皙如玉,眉眼溫婉如畫,他忍不住湊近了看她,那種年少的悸動讓他不安起來,他握住她的手說:“雲兒……你……你親我一下,我就帶你下去。”

她紅了臉,抽回手時腕上的白玉鐲子褪落在他手心裏。他起身道:“那我下去了,明日也不來找你玩了。”

她起了身,認真道:“那你明日早點兒來找我玩。”他還沒答話,她踮起腳尖在他臉上輕輕一吻,像羽毛拂過,他的心跟着變輕了,蝴蝶一般撲閃撲閃地飛起來了。

她瞧他愣住了,以為他被嚇到了,咯咯地笑。他手裏的玉鐲子脫手,在瓦片上跌散成一串樂符,清悅動聽,他說:“雲兒,你笑得真好看。”

她眨了眨眼睛,滿天的紅雲不見了,少年的臉也消失了,只有頭頂上月白色的帳子,往事蒼白如素。

雲槿聽到玉嫻和大夫的對話,她抬手撫在小腹上,並沒有什麼傷痕,可是她已經失去了她的孩子。那是她和暄明的孩子,他若平安長大,可能是小暄明或者是小雲槿,會說會笑會叫她娘親。

大夫剛走沒多久,毓秀宮的大門就開了,來了七八個婢女,還抬了兩箱子藥物和補品。“太子殿下吩咐,照顧好三位姑娘。”不久前,她們還是公主,現在成了“姑娘”了。

玉嫻冷笑道:“殺人兇手還要獻殷勤?”

“姑娘莫要為難我們,太子殿下說照顧不好三位姑娘,就要殺了我們。”

“還有呢?”

“殿下說三日後接雲姑娘去太子府,其間她若有任何差池,咱們都得陪葬。”

玉嫻笑笑,“知道了,去忙吧。”回話的婢女抬頭看到玉嫻,嚇得一哆嗦。她從來沒見過那麼美的女子,她笑得那麼美,美得教人心裏悚然。

玉嫻坐在床邊,守着雲槿和玉宜。雲槿伸手握住她的手,神色柔和。

“二姐,我知道你難受,你想哭就哭出來吧。”

她是哭不出來了,短短時間內,喪母、亡國、失子,哪一樣不痛徹心扉?她是不想活了,想隨自己的孩子,或許還有夫君一起而去。可如今的處境,她還得護兩個妹妹周全,即使護不了,也不想連累她們。趙鳴飛知道她的不忍,偏拿別人的性命要挾她,讓她不能死。

他是要徹底毀了她才罷休。

“那日暄明為救他人而棄我,我心裏怪他,現在明白了,換做是我,我也會那樣做。玉嫻,若你和宜兒能逃走,我死也安心了。”玉嫻神色凄然道:“二姐,你不必管我,我已生無牽挂。只是宜兒還小她得活着,你……或許他還活着,你可千萬要等他。”

她只怕等不到他了。

不知趙鳴飛從哪找的大夫,雲槿三日便能下床走動了,而玉宜喝了好多天的葯了,時好時壞。

雲槿抱着玉宜默默流淚,玉宜伸出小手給雲槿擦淚,說道:“二姐,我聽到你和三姐的談話了,你為了救我失去了肚子裏的小寶寶對不對?二姐,你別傷心,小寶寶一定是去天上了,我也要去了,我想我母妃,還有策哥哥,他答應要娶我做九王妃,把他們西川最好吃最好玩的都給我,我去天上找他…..”

雲槿聽到玉宜天真的話語,哭出了聲。

幾個婢女催促道:“雲姑娘,該走了,太子殿下……”

雲槿抱起玉宜,叫了幾聲玉嫻,道:“別煎藥了,那是黑心毒藥。”玉嫻接過玉宜抱在懷裏,宮人阻攔道:“太子殿下只說接雲姑娘,這兩位姑娘自有去處?”

雲槿冷冷道:“什麼去處?要麼我們三姐妹一起,要麼,我們即刻死在這裏。”

三人出宮后,仍然同住。短短時間,自然無法再建一座太子府邸出來,雲槿知道這個地方是霈園,二皇兄的心血在此,白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趙鳴飛主動帶了大夫來,雲槿冷冷道:“你乾脆開一副毒藥,毒死我們,何必如此周折?”

趙鳴飛道:“我說了救這個小丫頭,給她的自然都是好葯。”

大夫察看了一番,說了一大段話,意思就是玉宜沒救了,無力回天了。趙鳴飛看着二女皆沉默不語,說道:“聽到了,人各有命,我已經儘力了。”

玉宜醒來時已是黃昏了,初冬的光照進來很亮,映得她的小臉紅紅的。她的眼睛已失了光彩,呼吸也漸無。“二姐,三姐,你們別哭了,宜兒要去找母妃了,母妃想宜兒,宜兒也想她,好想……”

雲槿和玉嫻將玉宜抱在懷裏,給她哼着小曲,懷裏的小人兒沉沉睡去。

孤月高懸,冰涼地照着三人。

幾天後的晚上,趙鳴飛回到府里就砸了杯盞,下人們都不敢上前詢問。過了一會兒,有琴聲從內院傳來。趙鳴飛踱步到後院看到月下那人,白衣飄然,縴手撫琴,宛若天人。白日裏見了那千嬌百媚的司馬家大小姐,他已感嘆上蒼造人時對女子格外垂憐了,而看着此刻撫琴的玉嫻,才知這世上還有如此出塵似仙的女子。

琴聲涼緩,他不由得駐足聽到曲終。

只見雲槿安坐在琴案旁,若有所思,他見到她時,心裏又疼又軟,別人再好他何曾多看一眼,可她卻如此絕情。從青城到京都,這天下改姓趙,他成了太子,以後天下都是他的,可她卻不是。

對她,他下不了殺手。他想到自己的娘親,想到昔日的雲槿,心裏很軟。他可以負了天下人,她可以負他,可他還愛着她。他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雲兒還會變回來的,只是需要時間。

次日,撫琴人變成了雲槿,她的琴聲由悲落變緩和。趙鳴飛進了院中,她抬頭看他,曲子便彈錯了。

她問:“你還想怎麼樣?”

“娶你。”

“除非我死。”

“雲兒,我保證你死後,牌位上寫的是趙府夫人,他日史書上,你的名字也是和我在一起的。”她撥弄了幾下琴弦,神色平靜。他殺了她的孩子,沒救活那個小丫頭,他又這樣說了,她還不哭。她還在跟他較勁兒。她倔起來他都比不過。

她意興闌珊,起身要走,他伸手拉住了她,她手指冰涼,他說:“雲兒,只要你聽話,我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比以前還對你好!”

雲槿腿一軟,向後跌去。他伸手抱她時,感到後面有人。玉嫻用簪子刺他,他反應極快,躲閃開了,又抬手拍暈了她,這麼須臾之間,卻又有一把利劍穿胸而來。

他兩指捏住了劍尖,雲槿神色冰冷,那劍已經穿透他的衣服,再往前一寸就得手了。兩個弱女子配合得再默契,也傷不到他分毫。她應該早知道的。

“你真要殺我?”她就這麼想殺了他,她等不及和他虛情假意,騙取他足夠信任之後再殺他了。她只要願意騙他,他願意死在她手裏。

雲槿無情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趙鳴飛大怒,抱了雲槿便走。他將她扔在床上,欺身壓了上去,怒道:“雲兒,你為什麼要這麼逼我?你要怎樣才能聽話?”

雲槿輕笑不言,一臉倔強之色。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緊了又松,終於狠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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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槿花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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