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痴心錯付
柴郡的夏日綠意盎然,又別有一番景象。
葉陵見到秦暄明身邊的小公子時驚疑了一瞬,很快拜到,“臣參見公主殿下。”雲槿道:“葉大人不必如此,因着玉嫻我稱你葉大哥也是使得的,況你救了暄明,我們感激不盡。”
葉陵欲再拜,秦暄明笑道:“葉兄這麼拘禮可太無趣了。”葉陵笑了,“兩位快請進。”雲槿知他們在談論正事,就獨自坐在偏廳喝茶,環顧四周這處別院隱蔽安謐,院中水池裏開滿了荷花,清香馥雅,倒是隱居的好地方。
過了一會兒秦暄明才過來,說道:“我們先在葉兄這裏居兩天,處理好事情再回京。”雲槿點頭,道:“夏螢還不來,我怕她是迷路了。”
秦暄明笑道:“夏姑娘聰慧,必然找得到這裏,只是沈兄身上有傷,她今日或許不會過來了。”雲槿心裏還記掛着朱若,話到嘴邊又咽下了。事關清白名節,知道的人多對她不好。
葉陵這裏的人都是從京城來的,事關重大,並無下人伺候。飯食是從外面買來的,雲槿做了幾盅茶分送眾人,舉手之勞,倒是落個秀外慧中的賢惠名聲。
晚間,葉陵回房時卻見雲明二人站在房門外說話,不禁上前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妥嗎?這裏屋舍簡陋,確是委屈公主了。”
雲槿低低道:“葉大哥客氣了,這裏好得很。”她自行進去了,葉陵不知何意,秦暄明道:“公主只是不習慣與人同住而已。”
葉陵驚道:“難道你們夫妻還不同住?”秦暄明只是笑,葉陵更加茫然,他尚未娶親,對這種閨閣之事向來不解,就道:“那......那秦兄如若不嫌棄可跟我同住?”
秦暄明向他一揖,斯斯文文道:“多謝葉兄成全。”語罷入門,將葉陵關在了門外。
葉陵,“……”
雲槿聽到他進來,有些局促,可又不好堅持讓他另尋住處。兩個人像新婚那晚一樣,他進來后坐在她旁邊。這間屋子離荷花池近,外面有風吹葉子的輕響聲,室內花香幽幽,讓人如在夢中。
秦暄明先開了口,說道:“要不,我再去另尋別處。”
“已經很晚了,不好再驚動旁人。”
“那我找些鋪蓋睡外間地上。”
雲槿知道他是故意的,非要她親自開口留他,好好的讀書人竟也耍起無賴了。
“你……你可以睡這裏,但你要做個君子。”
她聲音越來越小,很快除了鞋襪,和衣在裏面躺下。秦暄明和衣睡在外面,成婚數月,這是他們第一次同床共枕。他不禁嘴角上揚,沒有看到裏面的雲槿臉紅欲滴。
雲槿住了兩日,夏螢才找來,還給雲槿帶來了朱若的消息。夏螢說道:“她回芷溪了,昨日匆忙什麼也沒說,不如咱們兩個去和她說說話。想來,她也沒什麼閨中密友,咱們也算是朋友了,該替她疏散心結。”
夏螢所言正是雲槿心中所想,二女騎馬去了芷溪,兩處離得不遠,小半天的功夫就到了。但見朱若的院子裏只有看門的小廝,院子裏靜悄悄的。
夏螢拉着朱若道:“好姐姐,你怎麼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可用過飯了嗎?”朱若拉二人坐下,說道:“我爹已經答應我,遣散家僕,辭官回鄉。等他交接好,我們就回老家去了,不需要人伺候。”
朱若看了看雲槿,想到她的身份,欲下跪行禮,雲槿忙扶起了她,說道:“咱們姐妹還是和上次閑聊一樣,不拘禮。”
“可你是公主殿下……”
雲槿拉了她坐回身邊,握着她的手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豈可再接受你的跪拜?”朱若笑了笑,三人距上次相聚閑聊也不過月余,卻都是另一番心境了。
路上雲槿和夏螢說了青城的事情,二人自是心疼朱小姐,見了面卻不知如何安慰了。倒是朱若先問了二女一些事情,得知夏螢和沈樂已定親,還拿了自己繡的流蘇帳子做賀禮。
夏螢感嘆她的巧手,朱若輕笑道:“這帳子還是我和品蘭一起繡的,就是不知如今那丫頭去哪了?她跟我一同長大,情如姐妹,我跟我爹說必得找得見那丫頭才一起回老家呢。”她一直不知品蘭之事,雲槿低下頭去,道:“品蘭已經死了。”
朱若聞言大驚,雲槿道:“她去青城搬救兵尋你,卻被……”
朱若眼淚簌簌而下,痛心道:“都是我害了她!”夏螢勸慰道:“你也是受害者,不必如此自責。”
朱若搖頭,啜泣道:“是我的錯!一切因由皆在我身,若不是我心裏念着從芷溪里救我的那個讓人,後來花心思討好永寧公主去了北地就不會有今日的禍事……”
北戎那晚,彩燈美酒,曇溪邊上的人們徹夜歡暢。北戎的將領和勇士都想和傳說中的飛將軍打架,趙鳴飛似乎心中不快,只是一個勁兒地跟別人比拼酒力。
她去送醒酒湯時,帳中只有他一個。她覺得不妥,將東西放下就要走,他卻突然拉住她的手柔聲道:“雲兒,你怎麼也來了?”
他的眼神柔得很,她有些不舍,就道:“我來給你送醒酒湯,你快喝了吧!”
他笑道:“雲兒,你喂我?”朱若暗奇,他如何得知自己小名的。她見他醉得有些神志不清了,轉身欲走,不曾想他一把抱住了她,若有若無地吻着她。
她何曾被人這般輕薄過,即使這人是趙鳴飛也不可。“鳴飛,快放開我!”她越掙扎,他抱的越急。趙鳴飛痴痴地看着她,笑道:“雲兒我們也成婚吧,你是新娘子,我是新郎好不好?”
“婚姻之事還須稟明父母,豈可如此草率?”朱若去掰他環在腰上的手,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他好像變了一個人,野蠻、兇狠,他一邊對她說著甜言蜜語,一邊對她侵犯。任她如何哭喊求救,怎麼也推不開他。
那是她經歷過的最可怕的一個夜晚,比那次掉進芷溪里還教人絕望。她夢裏的那個人從俊逸無雙的少年變成了惡魔,她從相思的甜蜜惆悵里跌進無邊地獄裏。
她醒來時見趙鳴飛跪在地上,捧上長劍道:“我無可辯解,你殺了我吧。”
“我殺你有何用?”朱若見他誠信悔罪,他清醒時的樣子一如往日,她心裏不自主地開始為他開罪,他只是醉酒了,那不是他本來的樣子。
趙鳴飛道:“我不知該如何補償你,昨夜醉酒毀了你的清白,我…..我也不能娶你……總之,你殺了我吧!”
朱若忙問道:“鳴飛,你…..你不記得我了?你不認識我?”
“記得,你是朱小姐。”
“你不是叫我雲兒…..”朱若突然想到雲槿,剎那間肝腸寸斷,她真傻,他看她的眼神那麼深情,他們怎麼會是兄妹。
“原來你口中的雲兒不是我。”
朱若羞恨欲撞劍自盡,被趙鳴飛攔下。趙鳴飛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也慌了,“朱小姐,只要你說,我什麼都給你辦到,就是……就是不能娶你。”
“鳴飛,你…..你難道忘了兩年前你在芷溪里救過我,我…..我一直想着你…..”朱若見他滿臉痛苦之色,跪在她腳下任她打罵,只是堅持道:“我只喜歡雲兒一個,我真的不能對你負責…..對不起,我…..”
自從將他放在心上,她總盼着能離他近點兒,而如今他們已有夫妻之實,他卻告訴她他心有所屬,萬萬裝不下她了。這比他兩次決絕離去更讓人生無可戀,朱若顫聲道“鳴飛,你真的不要我?你……大錯已鑄成,無可挽回了,這都是命,我不怪你,只盼來世不再見你。”
那時天還沒完全亮,大霧瀰漫,她一心向著那模糊的紅色跑去,那是曇溪邊上的紅千層。她又在鬼門關徘徊了一次,醒來看到的人還是他。
他是命中注定的劫。
她不知該如何了,她無法讓他愛上他,他自然也不會記得她,她覺得自己很悲涼。她放走了雲槿,換上她的衣服躺在那裏,想了一夜,為什麼她不是他心裏的雲兒。
“怎麼是你?昨天出城的那個是雲兒?”他一臉驚然,她取出一頁紙給他,又坐在塌上靜靜地看着他。他眸子一緊,將紙撕得粉碎,厲聲道:“你好大的膽子,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要殺便殺吧,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是芷溪里的水鬼了。”她一臉倔強之色,和雲槿更像了,他轉身離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輕哼着柴郡的小曲,眼淚一滴滴落在手背上。那小曲是姑娘們唱歌情郎的,千迴百轉,情致纏綿,她第一次哼出來,卻格外好聽。
三女互相抱着坐在塌上黯然神傷,半晌,夏螢才道:“說起來也是我們對不起你,若不是當初貿然前來打擾你…..”朱若道:“好夏螢,這都是命中注定的,逃不掉的,又怎麼能怨天尤人?眼下,我只盼着和爹爹回老家去,我們去過清閑的日子,慢慢就忘了這些事情。”
趙鳴飛一錯再錯,濫殺好人,雲槿得知所有事情原由,很害怕。她和夏螢又去看了沈樂,沈樂的傷已經無礙了。
秦暄明見雲槿回來,臉色沉重,上前勸慰,雲槿道:“暄明,你不要變好不好?”
秦暄明不知她這話何意,只聽她像在自言自語道:“暄明不會變的,他從來不用殺人的法子…..”
“雲兒,你怎麼了?”
雲槿抱住他,又道:“暄明,我害怕!我害怕突然有一天,你也變了,我不認識你了…..”
他知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讓她幾度傷心崩潰,便柔聲安慰道:“雲兒,莫怕。等明日咱們回了京,家裏的人都在一起,你還是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她抬頭看着他,他真真實實地就在眼前,他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