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依稀故人

(八)依稀故人

出了柴郡,過了瓊山腳下,往北去都是平坦大路。趙鳴飛打馬快行,不過兩日青城便在眼前了。滿天霞光如血,映着連綿不絕的城池,肅穆巍峨。

風沙有些大,雲槿迷了眼睛,趙鳴飛勒了馬韁,柔聲安慰。

“雲兒,前面不遠就是青城了,我們下馬找家客棧,你先在這裏住幾天,等我來接你。”

“為什麼我們不一起進城?”

趙鳴飛道,“軍事要地不允許女眷隨意進入,須得等我做好安排才能來接你,你放心,我最遲三日後就來接你。”

“我穿身男裝不就好了?”趙鳴飛只說不行,雲槿道,“那你為什麼不讓我等等暄明,他說奉了皇命,我和他一起進城光明正大。”

趙鳴飛有些惱了,“就他有辦法了?你和我一起進城也是光明正大!”趙鳴飛一不做二不休,帶着雲槿跑馬到青城城下。

城中看守遠遠便躁動起來,叫道,“回來了,少將軍回來了,快開城門,快去通知元帥!”

“逆子!還敢回來!”趙千霖臉色鐵青,起身拔劍,旁邊副將顧玄松勸阻道,“元帥息怒,少將軍才出去幾天,斷然沒有真的回京去。”

趙千霖怒氣未消,坐回正堂,吩咐左右道,“把那個混小子給我帶進來。”

趙鳴飛進的大堂來,單膝跪地道,“元帥,末將私自離城,現今回來請罪。”雲槿和趙鳴飛進得城中,下馬換了一身男裝才和他面見趙千霖。她本來是要跟着趙鳴飛下跪的,可又想到自己是公主,不能跪臣子。趙千霖看到那“小哥兒”膝蓋彎了一下又低頭站好,不禁生疑。

“趙鳴飛私自離城,拉下去,打六十軍棍!”

“啊?”雲槿驚呼出聲,眼看左右上前來拿趙鳴飛,雲槿嚇得跪倒在趙鳴飛身邊,她終於知道為何趙鳴飛不願一起帶她回城的原因。趙鳴飛笑道,“別怕,一點兒也不疼!”雲槿搖頭。

“放肆!軍事重地,你竟然帶女子回來!”趙千霖勃然大怒,拍桌喝道。

雲槿抬頭道,“元帥,你就饒了鳴飛吧,他已經知錯了!”

“軍令既出,豈容求情!把這個女子也拉出去!”趙鳴飛急道,“父親,不要啊!她是雲兒!”

趙千霖聞言又是一驚,他屏退左右,下來打量二人,問道,“你說她是誰?”

趙鳴飛如實答道,“她是二公主。”

“二……雲槿公主—公主殿下怎麼在此?”趙千霖吃了一驚,忙請雲槿起身,趙鳴飛扶了雲槿起來,自己仍然跪着。

“父親,雲兒是來找我的,你就讓雲兒留下來吧。”

“胡鬧!公主千金之軀,這軍營豈是該來的地方?”他呵斥了趙鳴飛一句,向雲槿告罪,只是再次看雲槿時不由得怔住。

長眉細口,明眸皓齒,她的神態像極了一個人。

雲槿臉色有些驚惶,她眉頭一擰,趙千霖渾身一顫,往事如煙卻又呼嘯而來。

“那瑛兒喜歡什麼花?”

“我喜歡白色的木槿花,開花的時候啊,像天上的雲彩一樣美麗……”那些恍若隔世的記憶,那張明艷無雙的臉,那個像水一樣柔靜的女子,她的一顰一笑又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那天她穿的也是藍色的衣服,殷紅的血染紅了他的眼。她倒在冰涼的石階上,漫天的木槿花像雪一樣。

白色的木槿花,雲槿,雲槿公主?這張臉,怎麼會這麼巧合?她莫非是瑛兒的轉世?

“父親——”趙鳴飛見自己的父親一反常態,神色古怪地盯着雲槿。趙千霖看雲槿的眼神令人不解,那種複雜的痛楚、驚訝雖被掩飾了,但他還是留意到了。

趙氏父子臉型不太像,趙鳴飛的眉眼也更俊秀些,許是趙鳴飛更像母親,但他們皆是目光如炬,不怒自威。雲槿被他盯得有些害怕,“元帥,給你添麻煩了。”

趙千霖回過神來,拱手行禮道,“公主遠道而來,臣有失遠迎,臣有罪。”

雲槿道,“元帥不必多禮,只是鳴飛前去柴郡,實則是為了迎我,他一路護送有功,還請元帥免了他的責罰吧。”

“是,聽憑公主殿下吩咐。”趙千霖又道,“公主殿下請上座,臣即刻命人備酒開宴,為公主殿下接風。”

趙鳴飛見一向威風凜凜的父親也要對雲槿盡臣子之禮,言聽計從,頗為得意。他鼓勵雲槿去坐上座,雲槿有些躊躇,他乾脆拉着她一起坐在了平時只有父親才能坐的位置,心情大好,正得意時,聽趙千霖唬道,“趙鳴飛,豈可與公主同坐,下來!”

趙鳴飛絲毫不害怕,笑道,“是公主要我坐她身邊的,父親您不信問公主殿下。”

趙千霖無奈,嘆了一口氣出去了。

趙鳴飛開懷大笑,拉着雲槿道,“雲兒,今日多虧了你,我不用挨打了,還能坐到這裏來!”雲槿局促道,“待會兒元帥要是問我,為何來此,我怎麼說啊?”

趙鳴飛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你是公主,他要聽你的!”

“可是…..我有點兒怕他!為什麼上來就要罰你六十軍棍,這麼重,恐常人都受不了。”

雲槿在宮中見過杖刑,那是用來懲罰犯了大錯的宮人的。不出二十下就能把人打到半死,想來軍棍更重,打六十下怎麼受得了?

“副將以上的,私自離城就是擅離職守,要罰三十軍棍,不過,什麼軍法到了我這兒都要翻倍。”

“為什麼?”

“因為我是元帥的兒子。”

雲槿心疼道,“你以前怎麼不告訴我?我時常誤你事情,豈不是連累了你挨了好多打?”趙鳴飛道,“哪有那麼厲害?我都習慣了,又不疼,沒事的,再說了……”他湊近她的臉,柔聲道,“我即便為你死了,也甘之如飴。”

雲槿忙伸手捂了他的嘴,嗔道,“不準胡說!”

他在她手心裏一吻,濕熱輕癢,她臉紅熱了,容顏更增嬌媚。

什麼聖旨王命的,他從來不放在眼裏,他低聲道,“雲兒,你就跟我在這裏吧,我們永遠不再分開了。”

雲槿心中茫然,沒有答話。趙鳴飛叫了人進來,吩咐道,“去把那隻小獅子抱過來。”

“我從西川九王子那裏贏了一隻小獅子,很有趣,就想着找人送去給你解悶的,今天好了,你馬上就能見到。”

雲槿一見那團小紅球就歡喜起來,驚訝道,“它……它真的是獅子嗎?好漂亮啊!”

那小獅子圓圓滾滾的,褐色的眼睛裏像一泓隨時要流出來的清水,雲槿摸了摸它的頭,它伸出舌頭舔了舔雲槿的手腕,又在地上打了兩個滾,追着自己的尾巴撒歡兒,比雲槿的小雪球還活潑好動。

“這是西川最吉祥的神獅,很通人性,也有人說這只是麒麟。雲兒你可以給它起個名字。”

雲槿想了想,“叫瑞瑞”,趙鳴飛說好,他又拿了許多物件出來,珠玉棋、金蟬縷衣、綠松護鏡、緙絲手套……都是從西川那個愛打架又打不勝的九王子那裏贏過來的。

只看的雲槿眼花繚亂,趙鳴飛道,“雲兒,這都是你的。”雲槿道,“這些你留着也有用,我只要瑞瑞就好了。”

趙鳴飛笑笑,只要她願意留在青城,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也願意去摘。

京城有皇上皇后和太后,遍地的王公貴族,公卿權貴,一個公主真的不算什麼。但是青城就不一樣,青城裏公主最大,人人敬她,元帥稱臣,誰見了雲槿都要行禮尊稱她公主殿下。雲槿覺得這是她第一次有當公主的感覺,除了有些不習慣,還挺好的。

趙鳴飛要全力保護公主安全,他不點兵不訓練兵士,連巡城也帶着雲槿。青城雖比不得柴郡繁花錦簇,倒也是屋宇飛檐排布有序,日落時霞光萬丈,滿城光輝頗為壯麗。

雲槿順着趙鳴飛手指之處可以看到西川王城的重重宮闕、突厥人的帳子,還能看到北戎的曇溪,遠遠望去像天上飄落在北地的絲綢。

“雲兒,你說你沒有去過那麼遠的地方,現在只要你想,我都帶你去。”

霞光拂着他的臉,溫和歡喜,他眼裏僅有她一個人。她點了點頭,和他並肩賞邊地風景。

城上兩人並肩站着,宛若一對璧人。

副將顧玄松擔憂道,“公主殿下在這裏可如何是好?”

“無知胡鬧的小丫頭罷了,好吃好喝伺候着,再去多買幾個婢女送去別院任她吩咐,其他的不用管她。”

“可是,元帥,陛下親詔將二公主嫁給秦家那個小子了,這,你看……少將軍……這不胡鬧嗎?傳到京城……”

“他秦彥的兒子能尚公主,本帥的兒子難道配不上公主嗎?由得他去吧,在他老子的地盤上還不讓他如意,只怕又要發瘋!”

顧玄松聞言噤聲,不敢再說一個字。想起趙鳴飛上次闖城之事,心有餘悸。那日趙鳴飛剛和西川九王子打架回來,贏了九王子許多寶貝,正開心之際,乍然得知雲槿婚訊,什麼軍令如山都顧不上了,一心要回京去。十幾個上將都拿不住他,趙千霖親自出手,哪知趙鳴飛發起瘋來六親不認,砍斷趙千霖的劍上馬就走。

人人都知最厲害的是萬夫不當之勇,可誰也不知道萬夫不當之勇究竟有多厲害,但那天整個青城的將士都見識了。若不是趙鳴飛心急,忘了城口的陷阱,自己掉了進去,真沒人攔得住他。趙千霖大怒,打了他八十軍棍,換作旁人命都保不住,而趙鳴飛將養了不到一個月,就打倒一院的看守翻出城牆逃了出去。

天生神將,無人能擋,只能……順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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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槿花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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