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風塵困頓
雲槿白天見了那些難民,心裏憂心趙鳴飛。青城苦寒之地,連年戰禍,他必定吃了不少苦。雲槿想鳴飛也許受傷了、或是太忙,還不知道她的婚事。夜裏她夢到鳴飛了,很歡喜,可是鳴飛軍務繁忙,老也不理她。近兩年未見,她努力想看清鳴飛現在的樣子,卻偏偏又醒了。
雖然有夏螢相伴,但云槿憂心忡忡,在柴郡耗費下去不是辦法。夏螢帶雲槿去找沈樂,想問問他有什麼辦法送雲槿出城,誰知兩人竟吵起來了。
沈樂連日在班房裏研究八仙山的命案,他的兄弟們都認識夏螢,由得兩人進去了。沈樂正忙,夏螢在屋裏轉一圈就動了案上的珠寶,沈樂提醒她,說那是證物輕易碰不得。夏螢頂嘴道,“是輕易碰不得,這可跟大小姐親手做的靴子一樣金貴,哪裏是我這個粗人能碰的?”
沈樂收了朱小姐的靴子並沒多想,乍聽到夏螢這些酸溜溜的話,他有些發愣了。他道,“這些東西都是極要緊的,這裏也不是隨意能進的。”
夏螢心裏憋着氣,嘴上更不饒人,“是是!朱大小姐送的靴子自然極要緊的!”沈樂不知夏螢何意,皺眉道,“好好說話,非要拉扯別人作甚?朱小姐送我東西只是答謝我幫了她的忙……”
“她送你靴子,那你又送了她什麼?”夏螢乾脆和沈樂對峙上了,她沒有沈樂高,就踮着腳氣鼓鼓地跟他對視,不依不饒道,“什麼大家小姐,上來就送人靴子,也不怕羞!”
“朱小姐哪裏得罪你了,你今日來就是和我吵架的嗎?”
夏螢發火了,嚷道,“她就是得罪我了!我就是來和你吵架的!”沈樂搖頭,乾脆轉身不理她了。夏螢又問道,“人家送你的靴子,你怎麼不穿?”
沈樂答道,“明日巡街就穿上!”
夏螢一跺腳,跑了出去。雲槿上前道,“沈大哥,夏螢家裏是做珠寶生意的,她動這些東西一定是想幫你找線索。”
沈樂氣還沒消,生氣道,“她哪天不闖禍我就跟她姓!”
雲槿無奈,只好跟着夏螢出了府衙。
“下午我們去找人,明日我跟你一起去青城!”雲槿勸了半天,夏螢也不聽,直說要跟她去青城。
好巧不巧的是兩人在街上又碰到了朱小姐的轎子,她掀開帘子對身邊的丫頭道,“去買些糕點和熟食來,沈捕頭他們連日查案辛苦了,咱們給他們帶過去,也算是一點心意。”
若不是雲槿儘力拉住了夏螢,夏螢當時就發作了。街上那麼多鋪子,朱小姐在哪家買不好,偏在兩人坐下的地方買,夏螢覺得是故意的。可是,朱小姐根本不認識她們,何來故意之說。
夏螢生了一整天的氣,兩人最終也沒僱到人願意送她們出城。
夏螢說晚上不回沈家住了,雲槿道,“我的東西都還在沈家。”夏螢讓雲槿在客棧等她,她很快就去沈家取回了雲槿的東西。
夏螢偶然看到那柄短劍,不由讚歎道,“你這把短劍可是好東西呢!”雲槿嘆息,不知何日才能見到他。
落日時分,兩人坐在窗邊閑聊打發時間。雲槿見夏螢心情好點了,就安慰道,“彆氣啦,沈大哥他心裏未必有朱小姐。”
夏螢托腮道,“男人是不是都喜歡溫柔的,我繼母在人前也很溫柔,心卻不好,兩面三刀。小雲子,我想我那可憐的娘了,你不想你娘嗎?”
雲槿悵然,“我不記得我娘是誰了。”夏螢與她惺惺相惜地抱了抱,“好啦,不說這些傷心事了。”
兩人坐在床上玩了會兒猜字的小遊戲,有說有笑的,心情都好了許多。
雲槿道,“可不準再生氣了,一生氣就不好看了!”
夏螢得意道,“不生氣了,他總要來找我的,他要是不來找我,他可永遠破不了案了。”
雲槿問為何,夏螢道,“被殺的都是普通百姓,買不起那麼好的珠寶,那些珠寶十有八九是殺人者掉下的。沈樂拿着那些珠寶去查,什麼也查不到。因為那不是普通的珠寶,那是從西川運過來的,普通珠寶老闆當然不識得。我家的生意雖然在都江,但方圓幾百里的珠寶行都有我爹的生意夥伴。要是我讓我爹幫忙,那還不容易。”
雲槿道,“你既然看出來了,為什麼不說呢?”
夏螢惱道,“當時…..不是在忙着吵架嗎?我一生氣,就忘了說了!反正沈樂不來找我,我是不會告訴他的!”
雲槿道,“那你可想錯了。沈樂及早破了案,沈大小姐可就沒理由送吃的了,他們見面的機會也就少了。不然,天天送來送去的,你可就沒盼頭了。況且,你能幫他破案,朱大小姐可輸給你了。”
“對哦!”夏螢點了點頭,得意地笑了。
“今日吵了架,明日再說吧。”
夜裏雲槿睡在裏面,夏螢睡在外面。因着放心入睡了,雲槿除了外衣。夏螢心裏還在想那些珠寶的事情,時至半夜,她覺察到有什麼不對勁兒。
“小雲子,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雲槿睡得迷糊,支吾了一聲,翻身繼續睡了。夏螢穿衣起身查看,月色甚明,一縷縷白煙縈繞不斷,窗外有黑影閃過。
雲槿被店小二敲門叫醒時,頭暈暈的。“兩位姑娘,已經午時了,為何還不起床?近日不太平,我們店主着實擔心,特教小的來看看。姑娘,該起了——”
已經午時了!雲槿一驚徹底清醒了。她很快發現了不對勁兒,夏螢和行李都不見了。房間裏只剩衣服,銀兩和值錢的東西都不見了。
食宿錢還沒結賬,雲槿無奈,褪了手上的玉鐲抵賬。那玉鐲是玉嫻送的,她帶了多年,還真不舍。店主道,“姑娘,你這鐲子太貴重,我們不能收。你說在本店丟了人和東西,我們也是有責任的,這樣吧,我讓小二陪你去報官,有人作保,我就先免了你的帳。”
沈樂以為又是夏螢闖了禍,來接人時看到只雲槿一人,有些意外。店家看沈樂認識雲槿,就說不要錢了直接銷賬,沈樂堅持拿錢結了帳。
雲槿告知沈樂夏螢不見了,沈樂一點兒都不着急。他上樓察看了一番,沒發現什麼。雲槿追他到街上,認真道“我真的不騙你,我們昨晚遭賊了。會不會是土匪幹的,夏螢會不會很危險?你一點兒也不擔心嗎?”
沈樂不以為然。
“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擔心她?”
“禍害遺千年。”
雲槿為此事憂心不已,沈樂卻總不信她,她登時惱了,“你怎麼能這樣說她?”
她轉身向相反方向走去。沈樂叫道,“你要去哪裏?”雲槿慍道,“不勞沈大人費心。”
沈樂追上了她,很誠懇道,“趙姑娘不嫌棄,還請回寒舍住着,我娘喜歡熱鬧,也頗喜歡趙姑娘。”
“你娘喜歡的是夏螢!”雲槿賭氣離去。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着,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夏螢。
如果是夏螢自己要走,不會不辭而別,更不會拿了她的東西;如果是夏螢被人掠去了,那會是什麼人?劫匪不會單掠夏螢一個,那麼就是認識夏螢的人了?夏螢說她闖了禍,都江有人要抓她回去,上次在城外那幾個人可不就是在抓她回去。
那夏螢回都江去了。雲槿剛想到這兒,就被人擋了路。她抬頭一看,暗叫不好。
“小姑娘,今日怎麼沒和夏大小姐在一起?”還是那群潑皮混混,五個人前後堵住了雲槿,雲槿道,“夏螢和沈捕頭馬上就過來,你們小心着點兒。”
葛三笑道,“剛才在前街上和沈樂吵架的人不是你嗎?沈樂艷福不淺啊,先是夏大小姐追着他跑,接着又來了你這麼一個小美人。”
幾人鬨笑,雲槿想跑,卻被奪去了包袱。
“還我!”
他們扔來扔去故意逗她,街上人不少,但都習慣了這群人鬧事,人人假裝沒看見。雲槿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心裏只盼沈樂快回來。
“小美人,告訴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哥哥就還你!”
“候二你是不是看上這個小美人了?不怕沈大捕頭打你啊?”
候二一臉賤笑,痴迷地看着雲槿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他話還沒講完,就“哎呦”一聲倒地痛叫起來,幾人都嚇了一跳,誰都沒看清是誰出手傷了他。
雲槿趁機撿起包袱逃跑了,她本想投奔沈大娘,可是迷路了,小巷子又多又不好找,她轉了半天,也沒找到沈家的院子。
她生平第一次這麼狼狽,第一次深切體會到沒錢的滋味——餓!
眼看天要黑了,她越兜轉越害怕,好不容易又回到了街上,可是她一分錢也沒有,又能去哪?
東齊建朝以來,雲槿是第一個出嫁的公主。她覺得自己馬上又要成為“第一”了,那就是餓死的公主。
她撫了撫手上的鐲子,只好對不起玉嫻了。可她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當鋪,又害怕那些混混再糾纏上她,又急又怕又委屈。
就在這風塵困頓,幾乎要崩潰之際,雲槿看到一個人,她怔在了原地。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餓暈了,眼前出現了幻覺。
近處走來一個人,玉帶束髮,摺扇輕搖,笑吟吟地看着她道,“公主殿下,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