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應國公府(二)
?武士彟眼前開口的這人就是務本坊牙行的牙子,姓王,有求於他的人尊稱為一聲王牙將,厭惡瞧不起他的就呸一口,叫喚一聲驢牙子。
牙行是古代評定商品質量、價格的中間商,類似於現代的中介,今日武士彟賣掉自己的應國公府就是這位王牙郎掌眼,簽訂契約。
長安居之大不易,每日尋求府衙的達官貴人不在少數,沒錢的在西市旁的延康坊客棧暫住,可是有錢的又怎能委屈自己?
而務本坊這個地段最為炙熱,直面皇宮,向來是王孫貴族垂涎三尺的寶地,那些開國爵爺大多有皇帝的賜宅,可是爵位偏低的郡公沒有分到這裏,又眼熱,所以一宅難求!
“三千五百貫這個價太低了,當年某買這裏的時候也花費了五千貫,可...那是武德元年,天下未定,兵荒馬亂的年代,王牙將...可否將這價格提高一點?”武士彟臉色微僵,他雖然權勢已去,但好歹也是開國國公,親自見這個驢牙子已經很給面子了。
本來身為國公,見這種下九流的牙子是非常失身份的事情,但武士彟也是無奈,原來賺的錢財大數用來賄賂朝堂官員,讓他們不要在太子建成‘謀反’這件事情牽連他。
武士彟心裏清楚他只是和李淵關係好,所以被封為應國公,在開國前只是個木材商人,能有什麼靠山?而謀反這種事情唯恐牽連的官員不夠多,他雖然是個國公,但是真正比下來他甚至不如長安一個綠豆芝麻小官。
因為朝堂官員超過八成都是世家子弟!
武士彟有作為大商人敏銳的觸覺,知曉越多錢財就越是不安全,所以他將以往的家財送出大半,花錢買平安,讓大理寺的官員不再將目光放在他身上。
終於,李世民血洗朝堂的屠刀停下了,但他又要滾去利州。
家裏已無餘財!
只能靠變賣家宅才能充當路費以及安居在利州的安家費,所以王牙將來的時候,他沒有用應國公府的管家,而是自己親自出馬。
想要用應國公的招牌壓一下王牙將!
一品的開國國公對付這個不入流的小吏豈不是易如反掌?但是誰知這些牙子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辣角色,知道哪些人可以得罪,哪些人不能得罪,狐狸可以仗着老虎耍威風,可牙子們這些小吏耍的更好。
應國公府看着是個老虎,可卻早就沒有了爪牙,還是個病懨懨的嘮鬼。
王牙將的一張臉似松樹皮一樣,那張嘴一露就是滿嘴的黃牙,用舌頭舔了一下上嘴唇,皮笑肉不笑道:“應國公,小人也知道你以前是在河東做木材生意的,應該知道這行當的規矩,木材受潮了就要壓價,就是反着說,這人啊,不能不認清他的處境,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武士彟心生怒氣突生,就是他做商賈的時候也沒受過這等氣,可轉念一想做人就得認清自己的處境,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他又能怎樣?這王牙將也不是簡單的貨色,是掛在萬年縣府衙的吏員,跟那些私牙子不同,這是官方的牙子。
私牙子根本不敢收務本坊國公府的家宅!
只能狠狠的一錘桌子,只驚得院子裏的婦孺一陣低泣。
王牙將卻嘴角微微一勾,眼睛一亮,應國公這是屈服了!他買宅子價格越低,收的回扣就越多,務本坊的宅子現在萬貫難求,但是卻不能私人出售,只能拜託他們這些官牙子,可賬面上基本都是千篇一律,寫的時候寫幾年前的價格,那些縣官可不會仔細查詢,賣的時候用今年的行價,手一轉,就是滿手的油水。
他小步走近武士彟,伸出右手,長袖遮手。
“袖裏吞金妙如仙,靈指一動數目全,無價之寶學到手,不遇知音不與傳”
武士彟也伸出右手,兩人在長袖間來回交鋒,足足進行了一炷香之後,武士彟才嘆息一聲,說道:“四千五百貫,就四千五百貫了,王牙將等明日某走後,就可以貼上封條出售了。”
袖口一斷,便是鐵價!兩人之間就再也不能討價還價,這是行規。
可就在這時,鋪天蓋地的”參見陛下“傳入屋內。
武士彟臉色微變,急忙提着下裳小跑走了出去,看到院子邊緣佔滿了裝備精良的千騎,在最中心幾十名宮女簇擁的一個明黃色身影。
這人他無比熟悉,立馬跪倒在地,大聲呼道:“臣武士彟拜見陛下。”
門檻上即將跨出去的王牙將也顧不得什麼,跪在地上,沒想到磕到了門檻,臉色一陣紅一陣青,變換許久。
“這個人已經年老,應該是太上皇,要是太上皇知道我給價這麼低該怎麼辦?日他娘的破商戶!”王牙將心裏罵道,正是估准了武士彟後面沒人,他才敢給這麼低的價格,可是誰料太上皇來了。
李淵看了一眼武士彟,然後環顧四周的婦孺,微笑道:“信明,你這是搬家啊,搬家的話也不告訴朕一聲。”
信明是武士彟的字,李淵來應國公府之前早就做足了功課,首先稱呼上一定要顯得親切,按照史料,李淵是武士彟的好友,稱呼應國公和武士彟都是不合適,只有稱呼他的字。
武士彟眼睛有些紅了,小聲說道:“多謝陛下關心,您能來看臣,臣心裏就很開心了。”
李淵隨意擺擺手,說道:“信明不必拘禮,你我在晉陽相交莫逆,就當朕是朋友一樣就可以了。”
武士彟聞言起身,引着李淵入了正房,坐了主座。
兩人寒暄許久,說些平常發生的趣事,朝堂的話武士彟不敢提,李淵也不願問,就這樣有一頭說一頭,不一會李淵就扯到了武士彟搬家的事情。
“信明,利州乃是苦寒之地,這番可是苦了你,剛才聽院內婦孺的哭啼聲,你是要賣了家宅?”李淵故作驚訝道。
據他所知,武則天幼年還好,自從武士彟去世之後,堂兄武惟良、武懷雲,以及異母同父的哥哥武元爽將她及母親楊氏趕出了家門。常理來說,楊氏是武士彟的續弦,是妻子,在法理上屬於武元爽的母親,這般不孝的行為古人要是做了,嚴重者是要押送官府的。
不孝是十惡之一,武元爽身為貴族,也應該明白這點,但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呢?哪怕不爽,養幾個閑人在國公府也不過是稀鬆平常的事情,犯不着這樣。
唯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武家破產,養不起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