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人生到處知何似

第九十四章 人生到處知何似

皇上早已多日不朝,日日在後宮煉丹,尋求長生不老之術。朝政之事幾乎已有太子主政。

中書閣令周良早已日薄西山,如今已是秦安主事,可太子總也不滿。

所批奏疏,所擬聖旨,皆被退回,令其多次修改,直到符合太子的心意。

最讓秦安,董懷感到不安的便是,太子已經藉機在朝中借皇帝之名提拔擁戴自己的朝臣,打壓舊臣。秦安明史,自然知曉亡國前兆為何?

官民對立,奸佞當道;居廟堂者,醉生夢死,黎民百姓,苦不堪言。

秦安憂心忡忡對顏琤和蕭澈言及此事:“明年開春,便會有文試選官。吏部尚書岳松就是牆頭草,太子得勢,他自然會奉承太子,一旦太子黨羽壟斷有識之士的進取之路,那大虞真的要亡了!”

蕭澈忿語道:“為臣子者,納善於君,不能與君陷於難。朝堂百官哪一個不是食君之祿,如今皇帝健在,便這般急切效力新君,真讓人齒寒!”

蕭澈所知忠義二字,早已不再是紙上所書之意,那是他提劍上馬,揮師踏境,身體力行才得以瞭然於胸。

顏琤不屑再管皇家之事,可他不得不管蕭澈之事,他出言道:“太子如今已有篡權奪勢之意,可皇帝健在一日,太子便不會真正君臨天下。為今之計,便是讓皇帝醒悟,讓他阻止太子擴勢。”

秦安無奈道:“王爺,實不相瞞,皇帝整日服用仙丹,怕是早已神志昏聵,只知長生不老了,再這樣下去,他還有幾日活頭?讓他醒悟談何容易?”

顏琤垂眸靜思,片刻后道:“也許我去,會有效果。”

“不行,阿璃,皇帝對你早已恨之入骨,太子還是榮王時,也與你結仇。你去無異於羊入虎口,自投羅網。我不允許你冒此風險。”蕭澈堅決道。

如今顏琤安然回到自己身邊,二人不再離心實屬不易,他再也見不得顏琤有任何不測。

“正因為皇帝對我恨之入骨,所以我去也才能讓他振作,不論他將我當作人也好,鬼也罷,我都無所謂,我是恨他當年欺我母妃,可他畢竟也是一國之君,泱泱大國,不可一日無君。”

秦安與蕭澈皆已猶疑,可蕭澈卻還是阻止道:“我明日面聖,奏請陛下將御林軍的軍權還予世叔,之後再請世叔起複。太子手中握不住兵權,他便有後顧之憂,不敢輕易冒進。阿璃,你方才所言是下下策,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涉險。”

秦安點頭贊同,顏琤也只好答應下來。

送走秦安之後,顏琤也心神不寧道:“前幾日我的人在成縣發現了劉溫的蹤跡,再欲追蹤,對方竟乘船出海。你可知成,迭,宕,岷四縣與烏桓隔海而望,劉溫此番,定有動作。他如今已是亡命之徒,早已無所顧及。我怕他……”

蕭澈將顏琤攬入懷裏,溫柔道:“阿璃,一切有我,你不必憂心這些事。該來的風雨,你我共擔,別怕!”

顏琤早已不再是從前只知享樂的王爺,他怎麼可能不憂心,只是他也貪戀此刻的安穩,伸手環抱着蕭澈的腰際,沉醉在一片幽香之中。

第二日,蕭澈入宮面聖,剛行至後宮宮門,李崇便似見到親人一般,沖向蕭澈道:“蕭將軍,你可算來了,你快去勸勸陛下吧!他被妖道蠱惑,早已……”

蕭澈安撫道:“公公大義,蕭某今日前來便是面聖,陛下在哪座宮殿?快帶我去。”

李崇此刻也顧不得外臣無召不得擅入後宮的禁令,連忙帶蕭澈去往雲軒閣。

蕭澈還未靠近,便被禁軍攔下:“蕭將軍,陛下在閣中閉關修鍊,不讓任何人打擾。”

蕭澈也不惱怒,冷靜道:“本將軍只問你一句,如今的禁軍歸何人統帥?又奉誰的命令?”

對方立刻抱拳,義正言辭道:“回將軍,禁軍乃宮城衛士,自當效忠陛下。”

“那是何人告知你陛下閉關?”

“這……,是成痴道長說陛下閉關……”

蕭澈厲聲道:“禁軍乃天子親軍,何時開始要聽信一妖道之言?”

對方聞言,眼神猶疑不定。

蕭澈正欲進入,大門被推開,款款走出一道士,大笑道:“陛下聞到閣外有人喧嘩,特地命本道來此看看,原來是上將軍。”

李崇在蕭澈耳畔低語道:“將軍,此人便是成痴!”

蕭澈顯然不想與其周旋,直言道:“本將軍求見聖上。”

那道士也不再言笑,沉聲道:“陛下修鍊長生之術,為大虞千秋萬代着想。莫說你是將軍,為人臣子,便是太上老君來此,也恕本道難以放爾等入內打擾陛下清修!”

蕭澈未再多言,右手一揚,將身側禁軍所握長劍拔出,指向成痴頸處,冷言道:“你不是修鍊長生不老嗎?本將軍今日殺了你,也讓陛下看看你究竟能否長生不老,如何?”

成痴慌張道:“蕭澈,你恃寵而驕,仗着軍功,便如此放肆,不將陛下放在眼裏。你,不怕陛下治你的罪嗎?”

蕭澈厭煩道:“你話太多了!”言畢,右手再揚,長劍劃破疾風,對方難以置信的瞪着蕭澈,捂着汩汩而出的鮮血悠然倒地,死不瞑目。

李崇和禁軍皆大驚失色,閣中其餘道士聽到動靜,此刻奔出,便看到成痴已死,皆目露狠色看向蕭澈。

蕭澈卻淡定回手將劍插回劍鞘道:“此人功德無量,早該得道成仙,本將軍只是一幫,不必這般感恩戴德。還有本將要面聖,爾等可還有疑問?”

道士們雖痛恨眼前之人,可蕭澈周身寒意卻讓他們怯懦喪膽。只能被其逼着步步後退。

蕭澈進入雲軒閣,走上二樓,便看到身着道袍,圍着丹爐盤坐閉目的皇帝。

蕭澈雖有怒意,卻依舊單膝跪地,高聲道:“蕭澈求見陛下!有要事啟稟!”

皇帝竟也不言不語,依舊盤坐。

蕭澈再次高聲重複,皇帝悠悠道:“政事由太子主理,可去尋他。”

蕭澈聞言道:“陛下乃真龍天子,一雙慧眼,本應辯忠奸,明善惡,可如今黎明百姓皆在受苦,朝政荒廢,太子掌權,陛下卻在此聽妖道讒言,修此等子虛烏有之術。臣今日冒死前來,為大虞萬民懇請陛下還朝!”

“蕭澈,今日你來,有何奏請,朕皆恩准。你可以離開了。念你功勛卓著,今日僭越之罪,朕會赦免。日後莫要再來了。”

皇帝此刻再無半分王者之尊,與素日修行道人並無不同。

蕭澈不顧大逆之罪,問道:“既然陛下不肯要這江山,為何當初從阿璃手中奪來?既然奪來,為何不做個盛世賢君?”

皇上聞言,果然面色沉下,起身走到蕭澈面前,冷道:“你果然還是恨朕當初逼你娶妻,害死琤兒,對嗎?蕭澈,朕修行長生之術,也依舊是天子,就憑你此等大逆之言,朕便可以下旨將你處死,待你的神乾軍趕來,怕是只能給你收屍!你憑什麼在此大言不慚,欺君罔上?”

蕭澈見皇帝憤怒,便知皇帝並未真正無欲無求,堅決道:“回陛下,蕭澈是為人臣,憑心中忠義,為天下萬民,在此懇請陛下還朝!就算陛下下令處死微臣,也請陛下御筆親書,玉璽蓋印,臣便慷慨赴死,絕無二話。”

“你以為朕不敢殺你嗎?”

蕭澈依舊毫無動搖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帝面容陰鷙,呼吸沉重,高聲道:“好!朕今日便下這聖旨,成全於你!”

蕭澈拱手作揖道:“謝陛下!臣臨死前,還有一言。五萬神乾軍非臣家軍,他們是大虞虎狼之師,為保國安民而立,為盛世天下而興,望陛下莫要因臣欺君罔上,便遷怒神乾。”

皇帝聞言,不再猶豫,闊步走出雲水軒,朝上陽宮走去。蕭澈也緊隨其後,如今有了顏琤,他自然憂懼生死,可他也知道皇帝不會真殺自己。

顏琤說的沒錯,只有提起當年皇帝奪位之痛,他才能警醒,這不再是質疑皇權,而是對皇帝人性的叩問。

名不正言不順的奪來皇位,罔顧人倫五常的迫害庶母。早年種種皆是皇帝心頭利刺,旁人拔不得。

前朝朝臣得見天顏,無一不驚,甚至此刻在上陽宮安坐的太子也未料到皇帝會忽然出關。

神色慌張,卻還是故作欣喜道:“兒臣恭迎父皇回朝!”

皇帝冷顏點頭,坐回龍椅,瞠目怒視殿中端跪之人,一言不發。

半晌,太子問道:“蕭將軍可是犯了什麼錯?”

皇帝冷笑道:“犯錯?他犯了死罪!”

太子故作玄虛道:“蕭將軍忠義之名,舉國安知,這不能吧!更何況蕭將軍雖布衣出身,可師承謝老將軍,又得太史令蕭年養育,如今大虞還能挑出第二個像蕭將軍這般文武全才之人嗎?”

太子一言,皇帝目眥盡裂,死盯着蕭澈咬牙切齒道:“蕭澈!”

蕭澈也未料到自己乃蕭年義子之事竟被太子知曉,且用在此刻,火上澆油。

蕭澈寒心不已,看向曾經最熟悉的幼弟,痛心道:“殿下,也曾得義父十年養育,如今這般狠絕,不怕他老人家九泉之下心寒嗎?”

太子冷笑不已,並未言語。

既然今日所有話都已挑明,蕭澈不怕再有所隱瞞,他目露堅決道:“陛下,臣的確乃蕭年義子,義父待我如親子一般。他如何身死,臣一清二楚。”

皇帝目露狐疑:“哦?那殺父之仇,不報了嗎?”

蕭澈思忖半晌,忽然想起顏琤昨日所言“泱泱大國,不可一日無君。”

生母被活活燒死在自己眼前,蕭澈不知是如何大義凜然才能讓顏琤將此恨放下。

蕭澈朗言,一字一頓道:“臣若不報此仇,亡故者只有義父一人;若臣報此仇,死的便是千千萬萬無辜之人。義父從小教導臣,天下至德,莫大乎忠。臣之所忠,乃大虞江山!為心中忠義,臣不報此仇。”

皇帝聞言,怒氣漸消,神色也已緩和。太子見狀,正欲再煽風火,門外李崇卻匆匆來報:“啟稟陛下,兵部尚書耿庭,中書閣令秦安,皆在宮外候旨,有緊急軍情要啟奏陛下!”

重石皆砸落在殿內三人的心間,皇帝點頭,示意讓二人入殿。蕭澈心中不詳,片刻之後便得應驗。

耿庭剛入殿內,便慌張跪地道:“陛下,北夷傳回的兵疏稱,北夷王集結數萬兵馬在我大虞北境,安營紮寨,恐有異動!”

皇帝壓下心驚,看向秦安道:“你呢?”

秦安長嘆一聲道:“陛下,東境鎮東大將軍的密函送來,烏桓水師,集結百艘戰船,已逼近東境四縣,算上日子,此刻怕是已達兩國海線了。”

皇帝聞言,欲站起身,雙手撐着御案,只覺此刻天旋地轉,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響。猛然間,兩眼一黑,向後仰去。

何為四面楚歌,腹背受敵?此刻的大虞便是如此。

皇帝再如何追求長生不老,江山易主,還談何萬代?

兵部早已收到北夷密疏,只是蕭澈怕太子趁機收攬兵權,所以才讓耿庭按下不奏。只是沒想到,烏桓竟也突然發兵大虞。

可山河破碎,無人倖免,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朝中重臣奉旨入宮,皆守在龍榻前,等候皇帝醒來。蕭澈環顧群臣,這其中尸位素餐者有之,倒行逆施有之,可就是看不到真正能虛懷若谷,指揮若定之人。

從前的鐘潛,謝峰,蕭年,而今的周良,謝霆,此等忠良,敵不過帝王猜忌,奸佞構陷,敵不過白雲蒼狗,歲月無狀。

如今國難當頭,大虞萬民翹首太平,而蕭澈年少位尊,只能由其擔此大任,不為彪炳汗青,只為問心無愧。

只是一想到顏琤,蕭澈還是愧疚難當,每次皆是安穩幾日,便有禍患發生。

蕭澈正思念顏琤,皇帝也已醒來,他目光微動,看到群臣皆在,更煩躁不已。

虛弱的聲音傳來:“除蕭卿外,爾等退下。”

眾臣聞言,皆躬身告退。

半晌,偏殿之中只剩蕭澈與皇帝,這倒讓蕭澈出乎意料,眼前之人剛剛得知自己的身世,若此刻蕭澈想為父報仇,為顏琤的母妃報仇,簡直易如反掌。

皇帝掙紮起身,坐在床邊,看着面前端立之人,長嘆一聲。

“上一次你我如此獨處,還是三年前在朝陽殿,朕逼你與琤兒斷絕來往。”

蕭澈自然不會忘記那個雨夜,只是如今顏琤已再回到他的身側,他不再計較以往。

“三年了,朕早已再無當年氣盛,父皇一生開疆拓土,大虞開國之君,後世史書皆歌頌其功德。可無人看到百姓因連年征戰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朕不遵父皇遺詔,暗中篡位是為不孝;奪幼弟之位,卻不知補償,是為不義;登基之初,殘害忠良,是為不仁。種種罪狀,朕都認,唯獨不認,大虞在朕手中沒落。

先祖在上,若朕將大虞亡送,那朕便是顏家千古罪人。蕭卿,琤兒也姓顏,百姓若為亡國之奴,顏家所有人都會被唾棄。你也不願意如此,對不對?”

皇帝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走到蕭澈面前,與其對視片刻,陡然一跪。

蕭澈大驚,也立馬跪倒在地:“陛下,萬萬不可!”

皇帝掙脫開蕭澈攙扶自己的手道:“當年義茗之死,朕認錯!當年琤兒之死,朕認錯!

只求你我君臣之間,莫再有芥蒂。蕭卿,如今大虞北有北夷,東有烏桓,西境二國難保不會乘虛而入,此刻舉國危難,朕只求你,務必守好這江山。”

蕭澈跪地,心中無限感慨,自己最親的人皆被眼前之人殘害,而如今仇人下跪,求自己保這河山。

陰差陽錯,因果輪迴,冥冥之中,皆有定數。

如今顏琤安在,便是上蒼最大的恩賜,他已無恨無怨,至於守這江山,蕭澈義不容辭,恭敬一拜,蕭澈一字一頓道:“臣領旨!叩謝皇恩!”

蕭澈走出宮門之後,其餘朝臣也才陸續被宣見,蕭澈疾步走向宮外,他知道有人在那裏等他。

剛行至宮門前,黃昏的天空竟飄灑冬雪,似舞如醉,勾勒着遠處那人的曼妙之姿。

顏琤靜立雪中,凝眸注視着朝自己飛奔而來的身影,霽顏淺笑。

蕭澈不顧宮門前人來人往,張開雙臂將顏琤抱起,旋身飛轉於素色天地間。好似回到西北歸來那日,在王府外二人纏綿悱惻。

那次的委屈顏琤早已忘記,可蕭澈不會忘。素衣翻飛,白雪落身,只一恍惚,竟似白頭。

片刻之後,顏琤笑道:“好了好了,子煜,快放我下來!”

蕭澈一怔,隨後將顏琤放下,難以置信道:“你叫我什麼?”

顏琤溫潤一笑:“子煜啊,你不是說,阿璃叫你子煜時,你便醉的不省人事嗎?唔~”

顏琤腰際一緊,被蕭澈攬入懷中。

蕭澈驟然吻下,緊緊貼合的唇輾轉廝磨,含吮着顏琤的唇珠,無限滿足。

二人雙舌交纏,狂卷所有,炙熱融化周身冬雪,二人共同沉醉於彼此的氣息中。

宮門駐守的禁軍,來往的朝臣宮人,皆駐足錯愕。眼前之景,是兩個男子擁吻交纏。一個溫潤如玉,一個俊逸不凡。並無荒唐,甚至覺得賞心悅目。

片刻之後,蕭澈鬆開面染緋色是顏琤,溫柔將他抱在懷裏。

只這一語,蕭澈等了三年,等顏琤徹底卸下心防。他的阿璃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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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道使君無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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