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在賢妃有意無意地推動下——她親自去拜訪了五皇子的母親楊昭容,兩個女人之間不知達成了什麼協議。
而勝帝也許心中確實感到對皇甫桀有所虧欠,總之,皇甫桀終於得償所願,開始與五皇子一起跟隨楊都尉習武健身。
半個月後,四皇子皇甫桀的小院子裏終於迎來新的侍僕。
兩名宮女,外加兩名垂暮老僕。
這樣的變動在皇宮內非常普通,普通到根本沒有人留意的地步。
兩名垂暮老僕據說在浣衣司做了半輩子,之前好像一直侍候一位打入冷宮的妃子。正好賢妃想找兩個深知宮中規矩的穩重老奴侍候四皇子,內宮司的人便把這兩人推薦給了賢妃。
兩名宮女則是五天前選秀選進宮來的,恰逢瑞華宮兩名宮女冬梅和羅蘭分別因意外和偷盜喪命,而這兩名新來的宮女因為得罪教習嬤嬤,自然就被扔進了需要補充宮女的瑞華宮。
賢妃命這四名侍奴去侍候四皇子時也顯得很隨意,看了看,便讓紅/袖把人帶到了皇甫桀的院落。
一進小院,紅/袖的表情便改變了,對兩名老奴深深福了一福。
“紅/袖見過兩位大師傅。”
老太監與老宮女微微還了一禮,老太監沒說話,老宮女倒微笑了一下,“紅/袖姑娘太客氣了,您是娘娘身邊正五品女官,老身應該先向你拜見才對。而且為防萬一,從此後紅/袖姑娘叫老奴二人,趙公公,楊嬤嬤就好。”
“晚輩不敢。”紅/袖再次福了一福,臉上表情恭敬,心中倒還真的有點不以為然。以前在將軍府,她得尊稱他們一聲大師傅二師傅,但進宮后,他們同樣都為將軍效勞,論身份她還比他們高出一階。她行禮也不過為彼此臉上好看而已。
老太監和老宮女什麼人?小小紅/袖再厲害,也不過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宮女,她臉上表情掩藏得再好,又怎能瞞過這兩老江湖的眼睛。
不過兩老都沒有說破,和賣身給言家做奴的紅/袖不同,他們曾受過言凈恩惠、又被言凈懇請,才進入言府保護言凈、同時也順便做做言府家將的教習。如今為還這份恩情,他們接受了言凈懇求,冒名頂替進宮來扶持他的外孫四皇子皇甫桀,時限五年。如果皇甫桀孺子可教,他們自然傾心相授;如果皇甫桀爛泥扶不上牆,他們則負責保護皇甫桀安全,在皇甫桀出宮建府後也會離去。五年之後,他們就算還完了這份恩情,從此就是自由之身。
所以紅/袖對他們態度如何,他們倒真的沒有放在心上。何況對他們來說碾死一個紅/袖就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你說,他們會跟螞蟻生氣嗎?
紅/袖拜完兩位老人,又對兩名宮女笑了笑。
這次不等紅/袖開口,兩名宮女就齊齊福下/身去。
“小妹青雲,小妹白蓮,見過紅/袖姐姐。”
“兩位小妹快快請起,以後四殿下及兩位大師傅就麻煩兩位妹妹照顧了。四殿下有一名太監侍候,妹妹們只要把兩位大師傅照顧好就行。”紅/袖特地當著兩老的面,對兩名宮女吩咐道。
“應該的,紅/袖姐姐,四殿下不在嗎?”兩宮女中叫青雲的宮女年齡最小,大約十三四歲的模樣,也顯得比白蓮活潑一些。
“殿下現在正在楊都尉處與五皇子一起學習武藝,大約還要大半個時辰才會回來。趙公公、楊嬤嬤,兩位妹妹,這就是以後你們的住處,如果缺少什麼,請直接告訴紅/袖。”
此時,在專為五皇子習武辟出的武辰院內。
與往常一樣,五皇子皇甫琉在楊都尉離開后就追着皇甫桀打。皇甫桀經過大半年習武鍛煉也不像以前那樣弱不經風,可每次在他快贏的時候,皇甫琉的侍奴呂偉就會對他下絆子,不是伸腳絆他,就是假裝扶他卻故意抓住他不放,好讓皇甫琉痛毆他。
呂偉是成年人,又跟着皇甫琉習了一點武藝,雖然時間短也足夠讓皇甫桀吃盡苦頭。
每次每次,只要楊都尉離開,這對主僕就這樣聯合起來欺辱他。
張平想管,卻每次都被那對主僕惡人先告狀,害得他已經挨了楊都尉兩次板子,還說如果他再影響皇子習武就再也不讓他來武辰院。
無奈張平只能看着,除非那對主僕太過分,一般也不敢伸手。否則一旦被趕離武辰院,沒有侍奴在旁侍候的皇甫桀大概會被那對主僕欺負得更厲害。為了這事他鬱悶得差點要給呂偉套麻袋,如果不是考慮到後顧之憂,他真的會這麼做。
所以現在他只能眼睜睜看着皇甫桀再次被呂偉絆倒,皇甫琉衝上來就往他身上一坐。
現在只有靠你自己了。張平在暗中為皇甫桀加油。
皇甫桀拚命掙扎想把騎在他身上的五皇子掀翻。
“妙啊!殿下,您這招墜千金用得非常妙,簡直就是妙不可言。就算楊都尉來了,看到也會對您翹起大拇指。”呂偉在一邊大拍馬屁。
“哈哈,呂偉,你看他像不像一隻大烏龜?拚命翻啊翻,可怎麼都翻不過來。”五皇子開心地笑,舉起手中竹劍去戳皇甫桀的手。
“呵呵,殿下,奴婢可不敢亂說。您說什麼那就是什麼了。”呂偉捂着嘴嘿嘿笑。
張平忍耐着,眼睛盯着皇甫桀,暗中為他鼓勁,加油!加油!
皇甫桀盯了張平一眼,看出他眼中的焦急與擔心,還有憤怒。低下頭,男孩顫抖着臂膀一點點撐起上半身,突然鼓足力氣,一下把皇甫琉掀翻。
皇甫琉不備下,腿磕到地上,嘴一癟就要哭。
呂偉大驚,連忙衝過去扶起皇甫琉,“殿下,您沒事吧?讓奴婢看看,可傷到哪兒了?”轉而又去埋怨皇甫桀:“四殿下,您是兄長,怎麼能對殿下下如此狠手?殿下金貴,如果傷到哪兒誰能擔得起?”
就你家五殿下金貴,我們四殿下就不是人了?張平氣憤,也走過來扶起皇甫桀,卻什麼也無法說出口。禍從口出,他已經足夠明白這個道理。
“呂偉,呂偉,幫我打他!好疼!好疼!疼死我了!嗚嗚!”五殿下傷勢並不重,膝頭也就磕紅了一點,連破皮也沒有,可他卻哭得像是腿斷了一樣。
倒是皇甫桀,身上、手上都有傷口,背上也有些明顯青紫痕迹。張平心疼,把皇甫桀領到一邊,從水囊中倒出水來給他清洗傷口。想要給他包紮,皇甫桀搖搖頭拒絕了。現在包紮好也沒用,等會兒還得重弄。
呂偉擔心自己被責罰,小心翼翼把這位五殿下扶到一邊石椅上坐下。他不能去打皇子,但身為六品太監的他卻能去治一治那位四皇子身邊的無品太監。
呂偉走到給皇甫桀清洗傷口的張平身邊,伸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大膽狗奴,看到五殿下受傷還不去叫太醫!”
張平捂着臉,小聲道:“奴婢要侍候四殿下,不能離開。”
“你們四殿下也沒受傷,這裏只有你我兩個侍人,我得侍候我們五殿下,你沒事為什麼不去?難道你是故意希望讓五殿下傷勢加重,才不願去請太醫的嗎?”呂偉作勢又要打張平。
你是睜眼瞎子嗎?四殿下手上、身上那麼明顯的傷口你看不見嗎!張平低下頭,強咽下忿怒。
“不、不是。奴婢馬上就去。”
“還不快去!”呂偉一腳踹出。
張平被呂偉一腳踹倒在地,不敢還口,爬起來對皇甫桀稟告道:“殿下,奴婢去請太醫。您稍等,奴婢去去就回。”
“你不快去!還再磨蹭什麼!”呂偉怒吼,五皇子哭得更大聲。
皇甫桀看了呂偉一眼,轉頭對張平點點頭。他看出了張平的憤怒,如果再不讓他離開,指不定這人等會兒會幹什麼。他可不想讓張平再挨楊都尉的板子。
張平得到許可一瘸一拐離去。
張平離去,練武場只剩下他們主僕和皇甫桀三人。呂偉眼珠一轉,楊都尉每天都會留半個時辰讓他們自己練習,不到時間決不會來。現在還有不少餘裕。
“四殿下,我們五殿下已經受傷,不再適合做您的對手,您看讓奴婢代替如何?”
皇甫桀抬起頭,他還沒說呂偉卑鄙,那邊皇甫琉已經大聲嚷道:“對!呂偉你幫我打他!幫我報仇!”
呂偉回頭諂媚地笑,“殿下,奴婢可不敢打四殿下,奴婢只是代替您做四殿下的練習對手而已。”
“我不管你是什麼!你快點給我動手!”
“是。既然殿下同意,那麼奴婢就稽越了。”
呂偉來到皇甫桀身邊,皮笑肉不笑的一伸手,“四殿下,您先請。”
皇甫琉在一邊助威,心中高興非常。這兩人對打,誰勝誰負一目了然,一個是二十幾歲身體強壯的成年人,一個不過才十歲稚齡的瘦弱小孩。
皇甫琉一個小孩才不會去想什麼卑鄙不卑鄙,只要能給他出氣就行。
而呂偉明知此舉卑鄙無恥,卻為討好他的五殿下及想逃脫自己的責罰,對上了這個才到他腰際的四皇子。
皇甫桀沒有拒絕,對呂偉道:“你可以作我的練習對手,但你比我大、比我壯,為示公平,我要持武器。你可願意?”
呂偉也會一點武技,哪把一個小孩子放在眼中,樂得大方,道:“那是自然,您請隨意。”
皇甫桀走到武器架前考慮了一會兒。
呂偉在心中笑,你能拿得動那些真刀實槍才怪!哼,這樣也好,這樣到時你就算受傷重一點,我也能說得過去。
皇甫桀看中一把重達六斤三兩的單背刀,這把刀不算很長,連刀柄在內不過兩尺,刀背較厚,皇甫桀為拔/出它,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兩手握住刀柄,用勁一點點把它提出。
看皇甫桀只是拔刀就如此吃力,呂偉笑得更開心。畢竟是小孩子,以為有了武器就天下無敵。到時我倒要看看你能否揮得動它!
“呂偉,他拿刀,你也拿刀!”五皇子在一邊叫囂。
呂偉回頭,“殿下,無妨。如果奴婢持刀傷了四殿下就不好了。”
“可是……”
“殿下不用擔心,且看奴婢為您出氣。”這句話呂偉說得很小聲。
皇甫琉心領神會,也偷偷笑了。
皇甫桀終於拔/出單背刀,拖着刀走到場中/央。
呂偉一躬身,道:“得罪了。”提腳就去踹皇甫桀下盤。
皇甫桀根本不是呂偉對手,三兩下就被呂偉打倒。那把單背刀也倒在他身邊。
“哈哈!呂偉你好厲害!打他打他!”皇甫琉興高采烈,就差沒有手舞足蹈。
呂偉一步步走到皇甫桀身邊,看他掙扎着想要爬起,故意伸手去拉他。只有讓他站起來,他才能正大光明地去揍這位不受寵的丑皇子。
一想到他在打一位皇子,呂偉就覺得難以抑制的興奮從心底湧出。算你倒霉,誰叫你身為皇子,卻被皇帝厭惡呢。
“啊啊啊!”
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因為發生得太突然,就連當事人呂偉也在手掌傳來劇烈痛楚時才曉得他的右手三根手指和身體分家了。
呂偉發出慘叫。他沒有想到皇甫桀竟會在他伸手拉他的時候揮刀砍向他的右手。
皇甫琉也驚呆了,連驚叫都忘記。
呂偉手掌鮮血噴涌而出,呂偉一個勁慘叫。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皇甫桀陰笑着,趁呂偉不備,兩手揮起刀鼓起全身力氣砍向呂偉的腿。
呂偉倒下,靠近膝蓋內側的地方噴出大量鮮血,皇甫桀砍的這個地方太狠,讓他連站都無法站起,疼得他滿地打滾,慘叫連連。
皇甫琉在發抖,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只看見他的四皇兄,那個一直被他欺負的四皇兄,揮着那把單背刀,一下又一下砍在呂偉身上。
血,流滿呂偉全身。
身上、臉上被濺了不少血的皇甫桀陰陰地笑,拖着刀走到呂偉頭邊,對呂偉看了看,露出白森森的小白牙,緩緩舉起手中單背刀。
“不要——!四殿下饒了奴婢吧!饒了奴婢一條狗命!救命!救命啊!五殿下救命啊——!”
呂偉嚇瘋了,他不明白皇甫桀怎能揮得動那把單背刀,他不明白皇甫桀怎麼能如此心狠手辣。他不是一個小孩子嗎?他怎麼敢揮刀砍人?而且砍得全是他身上的關節處?
呂偉本不應該被打倒,他輸就輸在太輕視皇甫桀,又太沒有防備,就算看到皇甫桀拔/出單背刀也沒想到他會有力氣揮動這把刀。
皇甫桀看着他同父異母的弟弟皇甫琉,對他微微勾起唇角,然後一刀劈下。
血從地上那侍奴的臉上濺起,甚至噴到了他的臉上。不過沒關係,等下擦擦就乾淨。
聽,地上那人叫得多好聽。他在向自己求饒呢。
如果呂偉此時能鼓起勇氣逃跑,也許他還能留得一條命在。但他被皇甫桀突然爆發的兇殘給嚇傻了,從小深植在他心底對皇家人的恐懼慢慢籠罩住他全部的神智。他忘記了他曾經對這位四皇子有多耀武揚威,他也忘記了這位四皇子人小武技差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皇甫桀一直看着皇甫琉,一邊看一邊揮刀。
一刀又一刀,刀刀砍在呂偉臉上,呂偉的聲音逐漸轉弱,身體抽搐幾下就不再動了。
“啊啊啊!娘!舅舅!娘——!”皇甫琉終於叫出聲,大哭大叫,卻連一步也走不動。溫熱的液體濕了他的褲子。
皇甫桀低頭看看腳下的人,踢了踢他,確定他已經毫無威脅后,拖着那把染了血的單背刀向皇甫琉走去。
很好,這人死了,就不會逼得張平再為他出頭。明明很強卻不得不裝弱的張平也不會再為他挨打。
皇甫琉還在尖叫。
皇甫桀深深盯了他一眼,對他露出一個很詭異的笑臉。院外的人聽到五皇子的叫聲,應該就要來了吧?
皇甫琉只覺得自己看到了惡魔,從地獄來的惡鬼。
“記住,呂偉要殺你,所以我們一起殺了他。如果你忘記,我就殺了你。”
惡魔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說,一直到他點頭。
然後那個魔鬼走過來強行拉住他的手,把他拖到臉被砍爛了的呂偉身邊,把刀塞進他的手裏,握着他的手一起揮動。
“呂偉是我們一起殺的。記住了嗎?”
皇甫琉點頭,他害怕得只會點頭。
血,還是熱的。濺到臉上的感覺那麼明顯。皇甫琉眼睜睜地看着呂偉瞪大的雙眼,眼睜睜看着那雙眼睛從眼眶迸出、然後隨着單背刀落下變成一灘血水。
他殺了呂偉,呂偉看到他殺了他。
皇甫琉不知道皇甫桀什麼時候放開了他的手,他也不知道皇甫桀在自己肚子上劃了一刀,然後躺在他身邊。
皇甫琉被嚇得連哭也忘記,就這樣獃獃地坐着。
張平帶太醫趕到武辰院時,武辰院已經大亂。太監、宮女、包括侍衛擠滿了整座院子。
張平心臟猛跳,發生了什麼事?他故意拖了點時間才把太醫帶來,怎麼他才遲歸一會兒,這裏就變天了?
楊都尉抱着他的外甥連聲哄慰,可不管他怎麼哄,小孩子就是一句話也不說。獃獃木木的,像是傻了一樣。
楊都尉急得想要殺人!不過就半個時辰而已,等他按例巡邏歸來,卻發現武辰院到處都是人,到處一片慌亂,地上躺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再看到自己外甥一臉一身的血,嚇得他連忙從宮女懷中奪過查看,還好那都是別人的血,剛放下心卻發現小孩神色不對頭。
這位五皇子嘴中一直在叨咕着什麼,楊都尉伸耳過去仔細聽,發現皇甫琉一直在重複一句話:“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楊都尉看看地上的死屍,怎麼叫都無法把小孩叫回神,再看地上那個四皇子,腹部赫然一道傷口,那孩子竟然一直忍着沒哭沒喊,還問他弟弟有沒有事?
楊都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問四皇子。
四皇子捂着肚子斷斷續續地道:“他、他……打倒我,拔刀要殺五皇弟,說什麼人為財死,還說……要嫁禍我……。我和五皇弟一起、一起……”皇甫桀話沒說完就昏了過去。
武辰院的事很快就被皇帝知道。
楊都尉自領責罰,被勝帝當庭責杖三十。
侍奴呂偉已死,四皇子皇甫桀重傷,五皇子皇甫琉被嚇得發起高燒。
唯一應該在場卻不在場的張平被叫去問話。
張平老實說了,說呂偉定要他去請太醫為五殿下治療傷口,四殿下無奈,只能讓他去。後來的事他什麼都不知道。
武辰院之事疑點甚多,但無論怎麼看都像是侍奴呂偉心生叛逆,打傷四皇子后,又拔刀去殺五皇子,但沒想到會被四、五皇子聯手反抗,最後反而不敵被殺。
皇帝在懷疑,兩位皇子的師傅楊都尉在懷疑,五皇子之母楊昭容在懷疑,四皇子的母親賢妃也在懷疑。
可是不管他們怎麼懷疑,都無法給出一個完整的圖畫,他們總覺得什麼地方缺少了一塊,可卻不知到底缺了哪一塊。
現在真相只有等五皇子病好才能知道了。
張平也在問皇甫桀。
皇甫桀躺在床上喝完葯,對張平道:“苦。”
張平笑,“良藥苦口利於病。你肚子上那刀可不輕。”
皇甫桀還是回了一個字:“苦。”
“好、好,算我怕了你。你要吃酸的還是甜的?”
皇甫桀想了想,“酸的。”
張平只好起身去給他拿宮裏腌制的酸梅。真不曉得這小子怎麼這麼喜歡吃酸的東西。
張平把酸梅倒了三顆放在小碟子上端到小孩面前,用牙籤挑了一顆喂他。
小孩吃得津津有味。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孩吃完梅肉,也不肯把核吐出來,就含在嘴中把玩,把梅核滾到這邊又滾到那邊,含含糊糊地道:“呂偉要殺五弟,我和五弟一起殺了他。”
“真的?”張平倒不是懷疑小孩說謊,只是對兩個小孩能奪下大人手中的刀,然後又殺死他感到詫異。
“真的。”小孩吐出梅核,露出些許笑容。
張平摸摸他的小腦袋,安心地吐出一口氣,“你沒事就好。”以後不管誰說什麼,我也不會離開你了。想想,還有點后怕。
小孩搖晃着一顆大腦袋在張平的手心裏蹭來蹭去。
“怕不怕?”
“怕。”他怕老五醒來不顧他的威脅說出所有實情。
兩天後五皇子皇甫琉燒退也能說話了。
當今天子聞訊親自前去看望。
勝帝坐在五兒子床前,盡量柔聲問道:“琉兒,還有哪裏不舒服告訴父皇。”
皇甫琉搖搖頭,他娘守在一邊焦急地看着他。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還記得嗎?”勝帝安慰了兒子幾句,便欲尋求心中疑惑。
皇甫琉拚命搖頭,接着就哭泣起來。
他娘楊昭容在旁傷心地道:“皇上,賤妾也問過他同樣的事,可是一問他就哭,有時還會大喊大叫。請了太醫來看,說是琉兒他被嚇壞了,建議最好不要再提當天的事,免得刺激他。”
勝帝嘆息,“怎麼會這樣?”
“皇上,您可要為琉兒做主呀。”楊昭容垂下淚來。“我們母子倆從來沒想過要爭什麼,這輩子也就求個平平安安。皇上……”
“朕知道你懂事。”勝帝看着眼前女子,心下頓時柔和不少。
“武辰院的事朕會查明,好給你母子倆一個交待。”
“賤妾代琉兒謝過陛下。”
勝帝又安慰了楊昭容幾句就待離去,正轉身間就聽身後有人叫:
“父皇,父皇!”
“琉兒?”
皇甫琉淚流滿面,向勝帝伸出手。
勝帝不忍心下,走到床前把兒子擁進懷中,“別怕,父皇就在你身邊。”
“父皇,我、我殺了他……我殺了他……”皇甫琉抽噎道。
“你殺了誰?”
“呂偉……我殺了呂偉。”
勝帝心中閃過一絲異樣,“你為什麼要殺他?”
“因為、因為……”皇甫琉的腦中閃過什麼,好像誰在他耳邊不停地告訴他:呂偉想殺他,所以他們才會殺了他。
“因為他想殺我。”皇甫琉緊緊抓住他父皇的衣襟,把頭深深埋了進去。
“父皇,四……哥救了我……”
半個月後,瑞華宮來了客人。
“殿下,五殿下來看您。您看……”門外兩宮女之一的青雲稟告道。
皇甫桀正躺在床上看一本書,聞言悄悄把書塞進枕頭下面。
“請他進來。”
說起來自從他那天受傷回來就發現他的院中多了四名奴僕。一名老太監、還有一老兩小三名宮女。
初時他還感到很驚訝,後來紅/袖過來特地引見,他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本來還有點抵觸讓除了張平之外的人來服侍,後來發現兩名宮女並不近他的身,主要還是以侍候那兩位老者為主,這才安下心來。
因為他受傷,引見也就相當簡單。兩位老人看到他,眼中有驚奇但也沒多說什麼,倒是兩名小宮女眼中的驚嚇與厭惡讓皇甫桀看了個分明。
皇甫桀躺在床上等皇甫琉進來。他一點也不擔心皇甫琉的目的,皇甫琉既然在醒來后沒說出實情,他就沒什麼好怕的。
他承認在他半衝動半預謀下殺了呂偉后,他確實有點後悔。按照他原來的計劃,應該更天衣無縫才對,但是那天……他很生氣。
他只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也許比普通小孩早熟了一點,但他本質還是個孩子。開心會笑、生氣會想砸東西搞破壞的小孩子。
小孩子總是很幼稚做事不考慮後果,他能想到收拾殘局就算很不錯了。
皇甫琉被宮女領進來,張平也隨後而進,青雲帶上門退出。
皇甫桀抬頭看向他的五皇弟,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
皇甫琉死瞪着他,眼中有種奇怪的狂熱。
皇甫桀不明白,突然對張平道:“張平,你先出去。”
張平擔心地看了他一眼,依言默默退下。
屋中只剩下他們兩人。
皇甫琉、皇甫桀兩人對看半晌。
皇甫琉先開了口:“你……。我不會告訴別人。”
皇甫桀歪歪頭。
皇甫琉向他走近一步,眼中似乎在發光:“你膽子好大,你怎麼敢……?我快給你嚇死了!我第一次看見殺人,那種感覺……”五皇子抖了一下,可能想起自己嚇到尿褲子的事,臉紅了。
皇甫桀不明白,皇甫琉到底什麼意思?不是來威脅他的?也不是來罵他的?他怎麼看起來這麼激動?
皇甫琉咬住嘴唇,“我不想……欺負你的,可是大家都欺負你,如果我不做,他們就會欺負我。”
皇甫桀歪頭看向他。
“我娘是昭容,大皇兄、二皇兄還有三皇兄從來沒有把我放在眼裏。以前父皇疼愛我,他們妒忌,暗中給我下瀉藥,還讓人在冬天把我推到池塘里。他們還害我在父皇面前出醜,害得父皇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疼我。呂偉是大皇兄送給我的,因為原來陪我的侍人被他讓人打死了,說是對他不敬。”
皇甫琉也不管皇甫桀聽沒聽,竹筒倒蠶豆一樣噼里啪啦說個不停,總之,說來說去就是他也是一個小可憐,從小被兄長們欺負着長大,後來總算來了一個比他還沒有勢力的四皇子,他才得以從難境脫身。
皇甫桀聽的不但沒有同病相憐的感覺,相反還在心中生起一絲奇異的憤怒。但他並沒有把這份憤怒表示出來。
皇甫琉再次向前走近一步,非常誠懇地對皇甫桀道:“我們以後一起玩好不好?”
“好啊。”皇甫桀看起來很開心地對皇甫琉笑道。
“我們以後就是一幫的。”皇甫桀像是在提醒自己道。他沒想到這次殺侍人事件會給他帶來這麼一個結果,不過這個結果看起來比他當初期待的要好得多就是。不過他也明白如果自己那天沒有反抗老五、進而殺了呂偉威脅他,老五大概也不會興起他和他是一幫的感覺。
“嗯!我們以後一起跟我舅舅習武,我再也不會欺負你。”五皇子訕笑。
“沒關係,反正你打不過我。以前不過是我讓你而已。”皇甫桀第一次在其他皇子面前表現出他強硬與自信的一面。
偏偏被皇甫桀那天的瘋狂與兇殘給震住,進而產生扭曲的崇拜心理的五皇子竟然覺得他的丑皇兄在此時看起來非常高大。
“你、你以前在裝拙?”
“不是。我以前不過沒吃飽,身體也沒有發育。”
什麼意思?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好像天生力大無窮。”這個秘密他在幾個月前發現,就連張平也沒有告知。
“真、真的嗎?”五皇子激動得要死,“所以你才能揮動那把大刀對不對?”
“嗯。”
“我不會說出去的,你放心。”五皇子想要發誓。
“沒關係,反正他們遲早都要知道。”皇甫桀笑得很古怪。小小的孩子露出這種笑,讓人看了真的很不舒服。
“以後你不要隨便來找我,也不要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對我友好,就跟以前一樣對我就行。”
皇甫琉拚命點頭,“我明白,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們是地下同盟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小孩也不知想到什麼,興奮得抓耳撓腮。
皇甫桀看着這個比他小了一歲的弟弟,怎麼看怎麼幼稚。
皇甫桀卻不知道他現在這種臉上帶着微微嘲笑和得意的表情,看起來也幼稚得可以。
總之,一個九歲、一個十歲的兩個小男娃就這樣找到了自己的同盟軍,還是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