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上的貴族
?一隻是纖長如玉的芊芊素手,素手濯水中,細膩之餘帶着瑩白的光澤,.
一隻是纖巧玲瓏的小手,肉乎乎的手指顯然是屬於孩童,帶着幾分玉的質感。
素手來自一位纖眉素唇的女子,眉目如畫溫婉似紗,怎麼看都是一位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每日只應吟詩作對,品茗閱卷,丹青幾筆素琴幾聲,偶爾思及未來夫婿便兩腮飛紅左顧右盼唯恐第二人知。
小手的主人是一位濃眉薄唇的男孩,忽閃忽閃的黑眼珠充滿了孩童的好奇,小臉微紅薄唇微抿,專註得彷彿在搭建一座屬於自己的華美城堡。
但此刻素手卻被清水泡的微微虛浮發白,纖細的手指有節奏地揉搓着素白紗衣上硬幣大小血漬——那是這位母親作女紅時不小心刺破了手指,她看着血漬逐漸變淡變淺,微顰的眉頭開始舒展。
小手也在水中,只是年幼力微,那件細綢童衣上的黃綠色草木汁液,努力了好久依舊那樣耀武揚威地停留在那裏,男孩不耐地抬眼望了一眼母親,卻在對方溫煦平和的注視下重新低頭攻克眼前的敵人。
一個時辰之後。
“渚兒很了不起哦!”母親雙手張開童衣,看着潔白如新的衣服微笑讚歎道,而男孩緊抿着嘴唇:“媽媽才了不起呢。”
而他手指的地方,卻是一個精緻的竹編籃子,裏面滿滿的疊放着洗凈未晾的衣物,而少年這邊,卻空空如也。
女子愛憐的撫過男孩毛茸茸的腦袋:“媽媽九歲的時候,可是連這水都未曾沾過的。”
“那媽媽現在為什麼又要洗衣服呢?”男孩眨着眼睛:“明明有人可以幫我們洗啊。”
女子微怔了一下,抬頭望了一眼遼遠的碧藍天空,莫名微笑,“大概是,想學着做一些原本能做的事情吧。”
言罷女子輕輕擊掌,兩個白衣婢女迅速走進:“柳葉梨花,去把這些拿出去晾了,記得要在入夜前收好,渚兒的分出來放他房裏。”
隨着婢女低聲應是,女子站起身來,帶水的雙手在雪白的毛巾擦拭乾凈,又仔細給男孩依樣擦了,然後笑道:“渚兒可以出去自己玩了,可別忘記功課哦。”
渚兒乖巧地點頭應是,隨後一眼的溜出門去,快步跑向一個策劃已久的秘密之地。
這是一座秀美的山峰,不高卻頗為險峻,在山的頂峰建築着一座古典的莊園,這裏便是故事起源的地方。
這座山峰名為琅琊,山莊原本名為琅琊山莊,在這位母親選擇居住於此之後,便更名鳳眠山莊。
這是一座普通的貴族莊園,周圍零散地居住着一些租種貴族土地的佃戶,依靠這些零散的租子,頂多不過是維持一個十人左右沒有應酬交往的開銷。
簡單而言,這就是一個落魄貴族的典型生活。
這座莊園唯一值得誇耀的是,它是距這個帝國的首都所在的蘭藍聖城最近的地方。
因為蘭藍聖城是一座湖中之城,位於大陸上最大湖泊——被蘭葉人尊稱為聖湖的中央,由一座天然島嶼為基礎構建的永不陷落之城。
而這座莊園則是距離聖湖最近的人類居住點。
這位渚兒姓葛名渚,是這蘭左郡有名望族葛家的嫡系,只是他的父親在他未出生時因為一些現在仍沒有人能說的清的意外身亡,留下這對孤兒寡母在葛家孤苦無依。
正當所有人都對這位父親留下的頗為豐厚的遺產虎視眈眈之時,這位平日裏溫婉可人的母親——其名為安檸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為之驚詫的決定。
在這位父親頭七的最後一天,安檸平靜的獨自帶着身孕為亡夫送上一幅輓聯之後她找到了葛家族長,自願放棄了他名下的所有財產,全部充入族中公用,只想保留那座琅琊山莊用以奉養己身,待守喪期滿,她謝絕了所有人的挽留,帶着剛出生滿月的兒子,離開了那座繁華的蘭陰城,來到了這個聖湖畔的莊園。
而這一切都與此時的葛渚無關,他一路小跑跑出莊園,沿着青石的路徑跑下山路,絲毫來不及理會那些看到他便駐足行禮的附近農夫,只因他心中潛藏着一個難以抑制的衝動。
他要去冒險。
那是他前日從閑談的婢女中聽說的,有一隻幼年的精魅,半年前在聖湖邊住下,它用冰雪構建了一座龐大的宮殿,裏面更收藏着無數的奇珍異寶,曾有幾個膽大的青年想要結伴去一探究竟,誰料想才剛剛踏足邊界,萬里無雲的天空便下起雞蛋大小的冰雹,砸得他們一個個抱頭鼠竄呢,之後再也沒有誰敢深入那片土地。不過好在這隻精魅顯然心地善良,從未外出傷人,甚至連偷吃自家雞鴨這種保留節目也從沒有興趣演出。
試想一下,一座寒冰鑄成的宮殿,裏面居住着神秘善良的精魅,外加無數珍貴的財寶與靈異奇妙怪談,任何一點都足以促成一場美妙的探險,更何況四點兼備。
少年的心,永遠不知道危險二字如何書寫。
況且這個男孩自幼隨母親學有魔法,倘若給他大顯身手降服精魅的機會,想必他一定更加開心。
一隻未成年的精魅嘛?小意思。
當然這件事葛渚未敢向安檸媽媽提及,因為他知道絕對不會被批准。
由此可見,我們的葛渚小朋友真真不是什麼書獃子。
稚嫩的小腳在製作精良的牛皮靴中逐漸生疼起泡,遠方的山上莊園更逐漸模糊變淡,原本還稀疏可見的田間農夫此刻也無影無蹤——聖湖湖畔是神聖土地,不允許任何人私有,耕種。
再走近,那線原本微茫的藍色闊大開來,接天的碧波蕩漾,無數水禽在湖面上縈繞盤旋,不時有清脆的鳴聲傳來。
男孩的心頓時變的歡喜起來,聖湖是所有蘭葉人心中永遠的驕傲與感情寄託,雖然已經看過無數次,但此刻相見,依然無法抑制住心底的那種憧憬與喜愛。
然後,他看到了那座傳說中的“冰雪宮殿”。
其實從任何角度來看,這座低矮的小冰屋都稱不上宮殿——四四方方的冰塊堆砌而成的簡單而粗劣,只有兩個自己那麼高,大小也不過向自己的那個房間般大小。
他不由腹誹起那兩個婢女:“到底你們聽說過的版本被添油加醋多少次了。”
不過既然來了,那自然不能空手而歸,抱着賊不走空的單純想法他大着膽子走近冰屋。
然後發現天黑了。
抬頭。
劈頭蓋臉的冰雹從晴空萬里的天空砸了下來。
葛渚連忙從懷中取出一個鐵鍋頂在頭上,長途跋涉的男孩在這點小準備上做得還算充分,他一手支住鐵鍋一手撫胸:“為什麼偏偏這個是真的?”
支着鐵鍋的男孩在冰雹中一路狂奔,噼噼啪啪的炒豆聲從頭頂傳來震得頭皮一陣陣發麻,原本在外面的小手被貨真價實的冰雹砸了一下也忙不迭地縮入鍋中。
百步距離,經歷時驚心動魄感覺度日如年,但當此刻完好無損的站在冰屋之前,看着那沒有門洞的大門時,不覺心中豪情萬丈。
一手放下鐵鍋支在牆角,這位山上的小貴族探頭探腦的走進這間似乎潛藏着無數危險的精魅巢穴。
冰屋很亮,有清澈的光線從半透明的牆壁屋頂透入,將屋內照的很亮堂,還有一種淡淡的清冷花香,沁人心脾。
屋中被簡單地分為兩間,幾乎沒有任何傢具,他進的是外間,只有簡單的冰桌冰椅,四周只余牆壁。
冰桌上是一個簡陋的沙盤,他低頭望了一下,只見上面用指尖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娟秀小字,比如“清於心止於靈是為道也,吾之所遵。”元泰帝的《家囑》,葛渚嘀咕了一下,“沒想到這隻精魅還蠻有品位的。”說著隨手在冰盤上補上一句:“道可行於天下,或不行,或可之,可知乎?”
寫下這句,他心滿意足地踏入內間,同外間不同,這裏有一張小小的冰床,床上鋪着很薄的白色棉被,而那撲鼻的清冷香氣在這裏也越加濃郁。
而床的對面是一張供桌,同樣是以冰為材質,供桌上方被人為磨出一個窗口,雖密不透風,但玲瓏剔透可清晰望見那浩渺的聖湖。
但葛渚的全部心思卻被另一樣東西吸引,以至於忘記了周身的一切。
那是一塊玉。
一塊通體碧綠靈光流轉的曠世美玉,不過半個手掌大小,天然成葉形,葉片的脈絡紋理清晰可見,此刻被供放在桌上正對聖湖,彷彿是一座正被祭奠的牌位。
但小葛渚卻宛然不知這塊美玉究竟有着怎樣的身份與價值,又經歷了多少雨雪風霜與歲月風沙,但他知道這塊玉很漂亮,而且看樣子,很貴重。
這就夠了。
在所有的冒險故事裏,最後的主角經歷艱險后一定會收穫寶藏滿載而歸。
當然葛渚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一把抄起那塊美玉,轉身,準備離開這座對他而言已經不再神秘的地方。
門口卻站着一個人。
是一個與他差不多高的小女孩,冰肌玉膚,粉雕玉琢,水藍色的長發垂及腿彎。
其實我更想說的是,這位無聲無息來到門口的小姑娘,全身上下只怪這一件破破爛爛的白裙,有大片雪白的肌膚裸露在外。
葛渚看着眼前漂亮的小女孩,微微慌亂:“這是你家嗎?”
女孩原本散亂的目光在偶然觸及他的右手之後驟然聚焦,便彷彿突然發現獵物的夜鶯一般,她一言不發的快步上前,劈手就要奪取葛渚手中的葉狀美玉。
葛渚下意識的回縮,避開了第一波攻勢。
但隨即,他被這位兇悍的小女孩直接撲倒,她近乎蠻不講理地將葛渚整個身體壓倒在冰床之上,葛渚腦袋碰到了堅硬的冰面不由大聲呼痛,而女孩並不罷休,上前直接騎坐在葛渚胸口,一手按住他的右手,一手就要去奪那塊玉。
原本葛渚還在為私闖她的閨房而隱隱不安,但此刻被如此對待,不由生出了怒氣,空出的右手用力拽住女孩頭髮,用力回拉的同時拚命掙扎,力圖掙脫女孩的鉗制。
女孩頭髮吃痛,純藍的眼眸閃過不耐,沒有絲毫猶豫,編貝般潔白整齊的細小牙齒露了出來,照着葛渚左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葛渚強忍着手臂劇痛,左手不松的同時也張嘴咬向少女的右手,女孩看到他的動作,不顧後頸頭髮受制,一記勢沉力猛的頭槌砸上了葛渚額頭。
葛渚面對如此霸道的攻擊,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這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對女孩而言亦不輕鬆,她搖了搖也有些發暈的小腦袋,繼續從葛渚有些鬆動的右手中摳出那塊美玉重新放回供桌,然後才開始用心打量起這位不速之客。
雖然額頭上有一塊不太雅觀的瘀傷,但不得不說葛渚依然是一個很漂亮的男孩子,眼睫毛黑細而長閉上眼睛給人一種寧靜的美感,讓女孩不又生出了不如將他留下來給自己暖床的邪惡想法。
但想歸想,女孩還是用一隻手拽住葛渚衣領,一路拖着將他扔出門外,中途由於自己裙子因方才的打鬥徹底碎掉,便毫不客氣的扒下葛渚的外衣給自己套上。
做完這些的女孩回到屋中,一眼掃到那塊被葛渚改動的沙盤,閱畢之後不由眉頭一顰,抬指在上面批下大言不慚四字,寫完之後女孩愣了片刻,又盯着沙盤半響,竟莫名笑了起來。
原本清麗冷漠的女童在這個笑容下如冰雪消融之際微綻的藍色蓮花。
很美。
然後女孩走出屋內,因為外面還晾着一個不知死活的闖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