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在身邊
?子彈呼嘯着劃過了安妮的臉龐,安妮睜大了眼睛,蘭德上士手中的蒸*還沒放下,槍口冒着濃濃的白煙,如同飄渺的雲霧縈繞槍身。
——那是一顆秘銀子彈。
子彈打中了安妮等人身後的一個士兵,那個士兵的腦袋頓時被炸成了碎片,身上逸散出了大量燃燒着的暗色粒子,如同四射的黑色火花,落地的同時轉瞬即逝。
“這混蛋剛剛拿槍對着您,陛下。”蘭德摘下金屬的履面頭盔,這頂頭盔與舊時的騎士戰盔外形十分相似,上面裝飾用的羽翎又長又大。
安妮驚魂未定,她差點以為這上士要對他開槍呢。
“陛……”藍雪下意識抓住了安妮的手,低聲問道:“安妮,你沒事吧。”
“沒事。”安妮聽到那名被打死的士兵身上冒出的暗粒子中似乎帶着微弱的慘叫。
是惡魔嗎,他們難道都曾經是人類?如果是這樣,那麼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惡魔,任何人都能在不經意間殺死自己。
“到底,我該不該信任你們。”安妮的身後的街道在爆炸燃燒,惡魔們將人和戰馬撕成碎片。前面街道上的士兵在用槍支頑強抵抗着,可是下一秒,就會有人突然對自己的同伴調轉槍頭,化為惡鬼。
“惡魔就在你我身邊。”紅衣主教海什提醒她,“任何人都不要輕易相信,即便是我。因為任何人都可能成為惡魔的宿主。”
“走吧,請陛下信任我,蘭德上士願赴湯蹈火!”蘭德綳直了身體,左手抱着頭盔和槍,右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西鐵鎮寒鋼騎士蘭德上士為您保駕護航。”
安妮不置可否,如果這只是惡魔的陷阱,他手中那把增幅蒸*能打死變成惡魔的士兵,也就能打死她。
該死,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好像沒有任何人值得信任,每個人都想背叛她,每個人都表面對着她微笑,背後卻時刻謀划著如何奪走她的王位她的國土,甚至她的生命。
就像五年前的那次北帝國轟炸。那個時候,是父親喬治三世的生日吧。
當時還是小女孩的她,是第一次這樣看着漫天飛過的蒸汽飛艇和轟炸機,它們的鋼鐵機頭衝破厚厚的烏雲,蒸汽引擎發出巨大的噪響。
在宴會開始之前,易北城市長曾經不止一次地承諾萬無一失,他用阿諛奉承的口吻告訴她和喬治三世,北帝國被牢牢控制在了防線之外,皇家士兵已經打入了北帝國的國境。
然而,當在市政廳外花園玩耍的安妮看到那些飛艇和轟炸機投擲下一顆顆*的時候,她終於明白這一切都是謊言。
轟炸開始前,市長老早就借故離開了市政廳,留下了國王和一眾的大臣。
那是世界歷史上發生的第一次大規模空襲,有組織有計劃,目標只有城裏這座小小的市政廳。
“小公主,不會有事的,我以易北城市長的名義保證國王陛下和您的安全。”都是該死的騙子,市長厚顏無恥的承諾至今迴響在安妮的耳畔。
無數的炮彈傾瀉在大地上,市政廳在火焰中倒塌嗚咽,炸裂的毒氣彈排放出致命的綠色氣體。
安妮的記憶中只記得最後,那一顆在她身旁落下的炮彈。
——如果我能活下,我必讓北帝付出代價!讓王國的軍隊踏平他們的國土,讓王國的紅龍撕咬他們的黑熊……如果可以,無論任何代價……
“安妮。”藍雪看到女王的機械手臂顫抖着“咯咯”作響,每一根指關節都互相碰撞着。
如果不是那次轟炸,父親就不會死,她的手臂就不會殘廢。而她也許到現在依舊只是一位被養在深閨里無憂無慮的公主。
“我沒事,該走了。”安妮木然回過身,她是大西陸三大王國聯合體的統治者,她早已經不是公主了,必須肩負起沉重的責任,頑強戰鬥到最後一刻。
“好的,神明為證,在下願為陛下效勞!”蘭德立即單膝下跪,鄭重宣誓,“請各位和我一起到馬廄一趟!”
“陛下,你們先走,我海什必須留下。”紅衣主教說道,“這是我和惡魔的戰爭。”
“你……”
“陛下,請記住,從現在起,惡魔就在你我身邊。”海什握緊匕首,走向燃燒的街道。
“明白了。”安妮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句話,作為一國之王,任何人都不能輕易信任,更何況是現在莫名出現的惡魔。
安妮和藍雪跟着蘭德上士從後巷悄然離開了飯店。
這條小道晚上沒有什麼人,若在白天,這裏一定是這座工業城鎮裏的“凈土”。
地上的每一塊石頭,每一塊地磚都在列王時代便已存在,兩側房屋的樣式經歷了從蒸汽時代到列王時代的變化。
雨幕中,黑色的古代瞭望塔,灰色的中世紀教堂與遠方冒出滾滾濃煙的煙囪和工廠形成了奇怪的組合搭配。
後方鎮中心槍聲震天,而老城區卻安靜無比,連流浪狗的聲音都聽不見。
他們停在了一座哥德式的聖堂面前,雨水將聖堂的牆磚侵蝕褪色,屋檐的石像鬼傾吐着雨水。
“歡迎女王陛下來到寒鋼騎士蘭德的家。”蘭德張開雙臂,頭微微一傾,“或者叫,蘭德的實驗室。”
安妮這才注意到聖堂的表面連接着許多電器,教堂本該是十字架的地方變成了煙囪,一根根電線連接着通向窗戶里。
“你希望我們在這裏避難么?”安妮問道,“我不認為一座聖堂就能擋住那些惡魔,雖然人們常言,教堂之內,萬惡掃清。”
蘭德用手指頭晃了晃,兀自走向了聖堂的大門,用力一推,打開的門內出現了一個陰森森翹起的車頭。
“請上車,陛下。”蘭德做了個“歡迎”的手勢,“雖然不是皇室專用的轎車,但是絕對安全。”
蘭德打開了金屬盔甲上的探照燈,一輛黃銅色的裝甲車出現在了安妮和藍雪的面前,燈光下金屬的光澤在表面緩慢流動,架放在車頂的格林機槍高高翹起。
“這是在下親自改裝的戰車。可能違反聯合王國法律了,希望陛下不要生氣。”蘭德輕輕敲了敲裝甲車的鐵皮,露出了一個自信的微笑,“我喜歡叫它瑪爾斯號。”
西洛一路經過了河谷平原,跨越了南境花海,被陰陽寮的一眾驅魔師帶到了離易北城最近的沿海港口海津港。
西洛從御直安排的馬車上下來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座繁忙的碼頭,一個又一個集裝箱被整齊排放在碼頭的周圍,歪戴着貝雷帽的搬運工人扛着沉重的貨物來來往往於船隻和倉庫之間。
蔚藍無垠的大海在陽光下閃爍着波光,如同異獸般的巨大輪船在海平面上航行。它們或者懸挂着聯合王國的三頭龍旗幟,或者懸挂着曼陀羅邦的戰象旗幟。
在岸邊,西洛看到了許許多多深色膚色的忻都(指曼陀羅邦的原住民)和曼斯商人,他們帶着香料、咖啡和紅茶從東方來到王國境內,但是他們多半遭受王國居民的鄙夷,被認為是連蒸汽機都研製不出的野蠻人。
“小鬼,你不向聯合王國說聲再見嗎?”御直似笑非笑地對西洛說道,手中的摺扇指向了一艘碼頭附近停靠的大楚帝國樓船,“我們馬上要走了。”
“我更希望和你們說聲再見。”西洛始終對他們極度厭惡。
“好,那你想必也做好了再見的覺悟。是的,等到了扶桑,我就和你說再見了,哼哼哼哼。”
御直發出了一個詭異的笑聲,西洛每次聽到這聲音總是會起一身的雞皮疙瘩,就像是有人用指甲狠狠刮過玻璃一般難聽。
西洛板著臉,轉頭看向那艘東方來的蒸汽樓船——它的確與他曾經見過的西方船隻不同,硃紅色的鐵甲船身,上面的船艙修建成了奇怪的,檐角向上翹起的金色屋檐建築,飄揚的旗幟則綉着一條不同於王國三頭龍的蛇形蛟龍,還有一隻鳳凰環繞在龍的周圍,中間寫着大大的“楚”字。
“歡迎登上東山號,諸位。”頭上戴着斗笠的船長穿着長長的綉有青龍的袍子,他穿着楚國人的衣服,卻說著扶桑人的語言,也許他並不是一個真正的楚國人,“還真是不容易呢,最近皇上嚴禁出海,我好不容易才花錢搞到了海商領事頒發的許可。”
“辛苦你了,陰陽寮不會忘記你對除魔事業上的幫助。”黑木揚塵帶頭向船長鞠了一個躬,然後將一張字據悄悄塞到了船長的手裏,“拿着它,到時候你可以用這張字據向神原大人換一艘新的蒸汽船。”
“太謝謝了,我的一點小忙換不來一艘新船。”船長摸着臉上的小鬍子,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在周圍游移不定,就像是剛剛偷竊了王室寶鑽的竊賊似的,“對了,確定沒有人跟來嗎?這一路都是聯合王國的海域,我擔心……”
“沒有人,路上確實有過懷疑我們的哨卡士兵,但是基本都被我幹掉了。”黑木揚塵揚起下巴,冷笑一聲說道。
“還真是簡單粗暴呢,黑木大人。”御直拿着扇子為黑木揚塵扇了扇風,語氣裏帶着像是諷刺的意味。
西洛一言不發地看着眾人,心裏不停盤算着如何趁亂逃脫扶桑人的魔爪。從現在看,幾名忍者時時刻刻對他進行着監視,一有點風吹草動黑木揚塵就會警惕起來回頭查看,而那個古里古怪的御直則又更加令他不可捉摸。
逃跑,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可是,他就要被帶上船了啊,一旦上了船,他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西洛只能祈禱,他是多麼希望能有人來救他,就像西貝留斯,就像……怪叔叔安德烈。每次,想起他,西洛總是感到一陣深深的內疚。
“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跑。”御直突然推了西洛一把,把他擠上了扶梯,“逃跑是絕對不可能的,小惡魔。”
西洛白了御直一眼,沮喪地踏上了甲板。而他並沒注意到,就在碼頭的某個地方,躲在集裝箱之後的兩個怪人正時刻監視着他。
“看來還是晚了一步,真可惜啊,蘇洛維奇大人。”穿着王國龍騎兵制服的瓦西里扶着倉庫牆壁唉聲嘆氣,“明明打探了這麼久,連莊園裏的怪脾氣鄉紳都去打聽了一番才找到他們。”他重重捶了捶倉庫牆壁,“可惡!”
他身後,用白色披風隱藏住金屬骨骼,打扮成王國騎士的蘇洛維奇副團長也在偷偷看着這一切。
“主要是這裏人太多了,動手容易暴露。”蘇洛維奇撐了撐單片眼鏡,眼睛眯了起來,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觀察,“我們得跟着他們尋找機會。扶桑鬼子們要去曼斯王朝的海域,那我們就雇傭一條曼斯的商船跟過去,快,趁他們還沒啟航。”
“可,我們要和扶桑人打海戰嗎?”瓦西里撓了撓頭髮。
“跟着他們,他們總要在曼斯的港口停靠補給的。曼斯人沒有什麼強有力的蒸汽武器,在那裏動手最合適不過。”
“可我們是為了什麼才從易北城追到這裏?”瓦西里感覺這麼長時間的打探都有些不切實際,明明他們沒有帶着什麼地獄少女的石棺,只有一個紫色眼睛的小鬼跟着那幫人。
“惡魔是會附身的,一旦人和惡魔達成某種契約協議,地獄少女就有可能進入那個小鬼的身體。”蘇洛維奇指着遠處樓船邊的西洛說道,“我推測,他們帶不走石棺,但可以引誘裏面的惡魔附身到一個小鬼身上,也就是說,那個小鬼就是地獄少女。”
瓦西里更加糊塗了,怎麼這好端端一個小男孩就變成地獄少女了,難不成這是傳說中的曼陀羅性轉術?可這小男孩除了長得白白凈凈的,也沒哪裏像女孩啊……
或者說,惡魔對於女性的審美都比較奇怪?
看着瓦西裏頭上冒出的一堆問號以及臉上那持以懷疑的傻相,蘇洛維奇忍不住就對着瓦西里的腦袋一拳捶了下去!
“喂喂,副團長,很痛啊!”
“我已經很輕了。”
“您穿着金屬骨骼,就算是輕輕一捶,那力度也堪比用棍子打我一下啊!”瓦西里摸着額頭腫起的大包抗議,眼淚都差點流了出來。
蘇洛維奇才跟不跟他道歉,推着他就往碼頭走,害得瓦西里一不小心迎頭撞上了個戴着羽飾方巾帽的黑臉忻都商人,把他手中的珠寶統統灑到了地上,那商人勃然大怒,揮舞着拳頭罵了一大串聽不懂的怪異語言。
“聽不懂是吧?那我用大西語再罵一遍!”暴脾氣的忻都商人仍然不肯放過他們,他說話噴出的口水和下雨似的,瓦西里差點想打把傘,“你們看看,我的黃金婆屠陀羅聖像被摔壞了一個角,你們必須賠,必須賠!”
“他在說什麼?”蘇洛維奇的大西語說的很差,對於這種夾雜忻都口音的怪異大西語完全是聽得一頭霧水。
“大概是要咱們賠錢……”瓦西里捂着臉,“喂喂,被噴了,忻都大哥!”
蘇洛維奇低頭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走到瓦西里的前面,說道:“我會賠給你們。但如果我們能搭你的順風船,我會雙倍賠給你們。”
“此話當真?”忻都商人半信半疑地看着這北帝國人,“你們立字據?”
“我現在可以給你30000金法爾的支票,事成后,再給你30000金法爾。”蘇洛維奇毫不猶豫地把一張萬元支票塞到了忻都商人手裏。
商人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手中的其他寶石也骨碌碌掉到了地上。
“這些錢夠不夠?”
“夠,夠了……”忻都商人態度頓時一百八十度大反轉,立刻滿臉堆笑了起來,“不知道各位要去哪裏呢?”
“跟蹤那艘楚國樓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