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魔人
?“駕,駕!”
那名唯一活着逃脫黑木揚塵殺戮的龍騎兵縱馬奔馳向了王國邊境的方向。
易北城離邊境很近,一路上,他儘可能地避開了軍隊交戰的戰場。遠方的原野到處都是衝天的戰爭陰霾,郊區的房屋在燃燒,火炮聲和槍響不絕於耳。
時不時地,幾顆流彈就會墜落在龍騎兵周圍的草地上,爆炸掀起一層帶草的泥土,落得他滿身都是污泥。
龍騎兵心想,必須要把情報送達,東方驅魔師居然會出現在王國境內,實在是太過於蹊蹺。
“站住!”
道路兩旁的樹林裏突然衝出了十幾名拿着步槍的北帝國士兵,他們攔下了龍騎兵的去路。
“別開槍。”龍騎兵舉起了手,平靜地看着包圍他的士兵,“我是來找蘇洛維奇上校的。”
“北地語說得這麼標準?”士兵們相視看了看,最後一個為首的人說道,“好吧,把武器留在我們這裏,我帶你去見他。”
士兵帶着龍騎兵穿過小樹林,渡過一條小河流的石橋,來到一架蒸汽火車旁的營地里。
很多的新兵在這拿着步槍練習打靶,一輛裝甲車在營地周圍來回開動巡邏,車頂上面使用格林機槍的士兵無精打采地撐着鐵皮抽煙。
“就是這裏了。”
士兵撩開白色的帷帳,龍騎兵首先看到了一面有着黑色棕熊圖案的黃藍雙色旗幟懸挂在營帳的正中央。
一位披着白色斗篷的軍官坐在桌子前擺弄着手中的槍支,他的左眼戴着單片眼鏡,湛藍色的眼睛幽邃而深沉。
龍騎兵注意到營帳的周圍還擺放着一套暗金色的金屬骨骼,一把兩米長的的直刃軍刀橫陳在營帳的角落。
“瓦西里,這麼快就回來了?”
“嗯,大概,副團長。”那個叫“瓦西里”的龍騎兵脫下了軍帽,把外衣掛在了一張椅子上,但他並沒有坐下去。
“這次怎麼這麼快?易北城的惡魔復蘇調查到是什麼原因了嗎?”蘇洛維奇上校,或者說“副團長”撐了撐單片眼鏡,放下了手中的槍支。
“沒有,而且我還差點被一個扶桑驅魔師給弄死,沒有機械骨骼,我完全不敢和那些把惡魔寄生在自己身體裏的怪物作戰。”
“哦,東方人也來踩這趟渾水?看來易北城的惡魔蘇醒果然不簡單啊。”蘇洛維奇副團長斜斜靠在了椅子邊上,雙手抱在胸前看着瓦西里,“所以你是怎麼活着回來的?”
“別提了,我當時嚇得求饒,哦,那真夠他娘的丟臉。”瓦西里捂住臉自嘲,“我發誓,如果我穿着機械骨骼,我非一拳打爛他的臉不可!”
“問題是你的破爛骨骼還躺在教團總部里發霉發臭,你自己都不愛它,還指望穿它來打人么?”蘇洛維奇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現在關心的是易北城到底發生了什麼。”
“地獄的呼喚。”瓦西里回答。
“地獄的呼喚?”蘇洛維奇忽然像是來了興趣,坐直了身體,“怎麼可能呢?”
“除非我白在教會學校里讀了十年書。我那幾乎可以當紅衣主教的水平絕不可能判斷錯。”瓦西里堅持自己的看法,“你親自到易北城去看看就知道了整座城市被黑色的霧靄籠罩,一隻人手大得能握住鐘樓!”
“難道說,那個即將要蘇醒的惡魔便是地獄少女?!”蘇洛維奇臉色一變,抓起了桌上的鋼筆在指間轉了起來,開始思考,“怪不得,原來扶桑的陰陽寮是想要爭奪埋葬地獄少女的棺材。”
“地獄少女?”
“是的。”
蘇洛維奇冷笑着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向了角落裏擺放的金屬骨骼,“我們得快點去易北城看看地獄少女有沒有落入陰陽寮手裏,必要的話得動用金屬骨骼,殺了那扶桑驅魔師也不是不可。”
瓦西里在一旁默默掏出了口袋裏的小冊子開始翻了起來。
“不用找了,書上沒有地獄少女。”蘇洛維奇已經脫下了白色的斗篷,他的斗篷下竟穿着一件滿是齒輪和零部件的奇怪背心,“地獄少女是我們獵魔教團教條里提到的永恆惡魔,地獄最高的存在。可記載說,她在千年前就被北帝國的第一任皇帝阿列克謝五世給燒死了。”
“我好像不太記得了。”瓦西里撓撓頭,眼睛看着副團長慢慢套上那套金屬外骨骼。
“你當然不記得了,就你那記性,要是教皇他老人家會讓你當紅衣主教,那他多半是老糊塗或失心瘋了。”
——喀喇!
蘇洛維奇穿好了那套暗金色的金屬骨骼,就如同是一層中世紀的騎士盔甲覆蓋在他的身體上,身後的蒸汽引擎運作發出奇怪的齒輪摩擦聲響。
蘇洛維奇身後的排氣管道噴射出炙熱的蒸汽,他輕而易舉地將兩米長的直刃軍刀單手舉起指向前方,刀身的鋼鐵若隱若現地呈現出了冰冷的藍色。
這是用稀有的北域寒鋼鍛造的重型武器,能夠輕易斬斷一根水泥製成的電線杆,然而對於裝備了機械骨骼的獵魔人來說,使用這把沉重的武器根本就如同使用單手劍一般輕巧。
“那我怎麼辦?我的機械骨骼不在這。”瓦西里不由自主後退了幾步,“難道你要我當炮灰和扶桑驅魔師拚命?”
“拿起角落的那把*,帶好秘銀子彈。”蘇洛維奇轉動起身體,腳步踏在地面上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還有你的王國龍騎兵制服,必要的時候替我提供遠程掩護,事情結束了給我滾回王國繼續當間諜。”
“好,副團長!”瓦西里左手交於胸前,右手放在身後,挺起胸膛行了個教團禮儀,“天父指引我們斬首妖魔。”
“很好。”蘇洛維奇隨後掀開帷帳,拖着沉重的巨刀走到士兵們的中間,刀鋒颳得地面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的聲響,火花四濺着落向周遭的地面,正在訓練的士兵統統停了下來,一同看向這個半人半機械的怪物。
“上校?”幾名軍官睜大了眼睛看着他,“您這是要去哪?”
“找惡魔。”蘇洛維奇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說道,“還有,惡魔的棺材。”
也不知道被鐐銬銬了多久了,安德烈感覺自己如同是被突然釋放的無期徒刑重犯,高興得手舞足蹈。
而西洛卻依舊蜷縮在一個石頭的旁邊,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看到那個東方人,他的心裏就起了一陣莫名其妙的波瀾,好像是一種奇怪的恐懼,如同是天生的抵觸感,那種強烈的畏懼。
西洛一點也不敢正視那個人,他好像說自己叫“黑木揚塵”,是個扶桑的驅魔師。
安德烈當時問,驅魔師是什麼?是不是和獵魔教團的人是一個性質?黑木揚塵回答說差不多吧,不過有一定區別。
也許是自己比較小,不太起眼,所以黑木揚塵始終沒有看他。西洛也不敢自己跑出來和他搭話。
“怪物還在上面嗎?”安德烈活動了一下手腕。
“不在了。”黑木揚塵說道,“它消失了,連同黑霧和市民們一起消失了。”
“怎麼會這樣?!”
“不知道。”他簡單回答,“你們有沒有看到什麼棺材?”
安德烈一臉茫然地用手颳了刮鼻翼,“什麼棺材?地鐵站哪來的棺材?鬧鬼呢啊?”安德烈怪叔叔頭頂的問號永遠是最多的。
西洛突然想起了自己用礦燈在黑暗中照見的東西,那口一直在說“地獄在呼喚”的奇怪石棺。
“那棺材被黑色的巨手拿走了……”西洛忍不住應了一句,但隨即他又後悔了,不再說下去。黑木揚塵盯了他一眼,西洛趕忙低下了頭,把臉埋在了陰影里。
“把頭抬起來。”黑木揚塵忽然語氣冰冷地說道。
西洛依舊低着頭,一言不發,心臟跳得和打鼓似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種強烈的恐懼油然而生。
“我說了把頭抬起來!”黑木揚塵走到了西洛的面前,突然將他一把拽了起來,煌切冰冷的刀鋒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西洛恐懼地看着這個扶桑驅魔師,紫色如同寶石一般的眼睛在一瞬間與黑木揚塵的眼睛產生了對視。
“原來如此。”黑木揚塵的目光犀利了起來,“藏得還真深呢,惡魔。”他嘴角微微勾起了一個弧度。
“喂喂,你幹什麼!”安德烈大吃一驚,他完全沒料到這個剛剛救了他們的人竟會忽然對西洛產生惡意!
“他是個惡魔。”黑木揚塵也沒有轉身,徑直將西洛逼到了隧道的牆壁旁,“可能還是個極度危險的高位惡魔。”
“怪叔叔……”西洛感覺咽喉的皮膚流出了血,刺一般疼痛。
“去你的,你說是就是啊!”安德烈勃然大怒,抄起地上一根細鋼筋,猛地沖向了驅魔師的身後,迎着他的頭部就狠狠砸了下去,“竟然對一個孩子動刀子,不可原諒!”
——咣啷!
黑木揚塵看也沒看,手中的炎斬便如同切豆腐似地一刀劈斷了安德烈手中的細鋼筋!
“怪叔叔……”西洛靠在牆上,喉嚨被煌切死死頂着,說話都變得極為困難起來。
安德烈丟下了細鋼筋,咬牙切齒地說道:“小鬼,你別說話!”他攥緊拳頭一擊打向黑木揚塵的後背,結果後者迅速調轉刀身,一手抓住西洛的衣領,把他拽離牆身,最後一腳橫過安德烈的雙腿。
安德烈躲閃不及,被絆倒一頭撞到了牆上!
“安德烈叔叔!”西洛大喊了一聲死命掙扎,用手指甲狠狠地摳進了黑木揚塵的手臂,然而黑木揚塵卻無動於衷地看着他。
“混蛋,快放開那孩子……”安德烈撐着牆壁努力重新站了起來,額頭上流下了一行紅色的鮮血。
“不自量力。”
安德烈又撿起了地上的石塊,擦乾了額頭上的血,義無反顧地沖向了黑木揚塵,“你這該死的傢伙!”
他咆哮着,將石塊舉過頭頂,黑木揚塵微微傾了傾頭,將刀柄一擊撞向了安德烈的腹部!
“不要啊,怪叔叔!”西洛拚命抓住了黑木揚塵的手臂,而黑木揚塵卻輕而易舉甩開並扼住了他的咽喉。
快要窒息了。西洛的小臉幾乎憋成了紫色,他艱難地呼吸着空氣,感覺全身都快要失去了知覺。自己,根本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怪叔叔拚命。
“為什麼?”黑木揚塵又一次將安德烈放倒在了地上,“又不是你的孩子,你為什麼要拚命?”
“就因為,這小鬼當初沒有在我和那位間諜小姐對峙的時候企圖傷害我。就因為,這小鬼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替我推開了壓着我腿的石塊。”安德烈的軍服浸滿了血汗,他幾乎站不穩腳步,可他始終沒有倒下,“就因為……就因為他還只是個孩子,老子他娘的就喜歡這孩子!”
——老子他娘的就是喜歡這孩子……
西洛停止了掙扎,耳畔似乎迴響起了某個熟悉的聲音。更多的幻覺開始出現了,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他好像看到了五年前的易北城,無數片的雪花從天上紛紛揚揚飄過他的周圍。
“惡魔!”一個穿着白袍的神父拿着十字架指着一位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小男孩大聲說道,“這是惡魔的孩子,他會給周圍的人們帶來不幸!是他導致了這場北帝國的轟炸!”
小男孩看着周遭瘋狂的人群,他在一群大人面前就像是個無助的小狗,蜷縮在街道的角落。
衣衫襤褸的人們揮舞着拳頭高聲吶喊,他們的孩子朝着他吐出了口水,放肆地羞辱他是個“惡魔雜種”。
“燒死他,燒死他!”神父帶頭高喊,人們紛紛附和,“把他那雙紫色的魔眼挖下來!”
“不,我不是……”小男孩抱住了自己的身體,“我不是惡魔。”
“喂喂!”一個高大的男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攔在了眾人的面前,“別這樣!”
“西貝留斯,你難道想包庇那孩子?”神父聲色俱厲地質問那個男人,“他可是惡魔之子,連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不,他不是惡魔。”西貝留斯勉強笑了笑,他高大的身軀如同是一面堅不可摧的牆壁擋在小男孩的面前。
“你憑什麼這麼說,啊?!”
“就因為,他還是個孩子。”西貝留斯思考了半天,最後還是說出了這一句話,於是周圍的群眾呼聲更加高漲了起來。
“老子他娘的就是喜歡這孩子不行嗎!”西貝留斯攥緊了拳頭大吼,用力一拳打在了旁邊的牆壁上,“他只是個孩子,不是惡魔的孩子,也不是無爹無娘!如果他願意,我願意做他的父親!”
所有人都沉默了,看着西貝留斯的拳頭打過的地方留下了一個猩紅的印記,聽着他堅決地說道:“你們這樣對一個孩子,我西貝留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漸漸的,他向小男孩伸出了那隻沾滿了血的手,臉上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走吧,從今以後,你不會再沒有家了。”
西洛的眼眶莫名其妙濕潤了,一行淺淺的淚水滑過他稚嫩的臉。下一刻,西貝留斯的臉變成了安德烈的臉。
他再一次站了起來,不甘心地擦了擦嘴角的血,一瘸一拐地朝着黑木揚塵走來。
“你們這樣對待一個孩子,我安德烈……絕不,絕不原諒你。”
“不覺得很可笑嗎?”黑木揚塵隨手接住了安德烈這有氣無力的一拳,“一個殺人的士兵會說出這種話,不覺得很矛盾嗎?”
他忽然將安德烈的手腕狠狠一扭。喀喇!疼得安德烈大聲叫了出來!
“混蛋扶桑人!”
“真是夠煩,我又不是殺他。”安德烈不停掙扎着,黑木揚塵反手刀柄猛擊了他的後腦,安德烈終於倒了下去,沒有再站起來。
“安德烈叔叔……”西洛兩眼無神地看着他,眼淚沾濕了他的嘴唇,“對不起,是我的錯。”
“該走了,小惡魔。”黑木揚塵強行拽着西洛的手,朝着天井下的石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