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北境之海
?在召開部落大會之後,烏蘭人決議將東皇俘虜統統押送到聖湖“黑王淖”祭祀長生天。
於是,番直宿衛與各部狼主及其親信們都開始均攤這幾天劫掠來的財產,準備動身前往黑王淖。
在這期間,白月歌打聽到,也就在祭祀的當天,全烏蘭都會奉旭烈兀為正式的古兒汗(眾汗之汗),君臨北境。
這次的烏蘭反叛絕非往常所能相比,其規模之大,實力之強,都是空前的。
白月歌不時聽到附近城鎮傳來的戰報,不是哪個關口淪陷,就是哪位經略戰死,東皇軍隊的戰鬥負多勝少,烏蘭人的軍隊入關后則勢如破竹。
甚至,已經有部落狼主開始謀划著攻陷京師后的分贓了。
在他們準備動身之前,白月歌被臨時囚禁的縣牢房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個人有着鷹視狼顧之相,一道猙獰可怖的疤痕從額頭直切到嘴角,顯得此人既狡詐又兇殘。
白月歌認出來這是上次見到的那個烏蘭將軍札蘭丁。
只見這不速之客一進來就像待見老朋友一樣揮揮手,說道:“你好,可憐的南方人!呆在這個晚上冷得發抖,睡覺只有乾草的地方很不好受吧?”
白月歌聽完也不回答,窗外冷清的月光照在臉上,他始終保持着沉默。
札蘭丁似笑非笑地說道:“那我權當你默認了。很好,我有個讓你自由的機會,咱們不賣什麼關子。”
說罷,札蘭丁當即從腰間拔出一把雕工簡陋的匕首在手中雜耍似地轉了幾圈,它的刀柄毫無裝飾,但是刃口卻鋒利異常,似透寒光。
用刀子威脅?白月歌心中不免苦笑,這已經是第二個要“放”他自由的人了。
之前白月歌就偶然聽監牢守衛們說過,札蘭丁做事常常隨心所欲,且從來都不需要理由,也不知道要搞什麼名堂。
“我聽說你的腿傷已經好了。那麼明天,我會把這把匕首留給你。你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在薩滿和巫婆們咿咿呀呀跳大神的時候,把那西洋女人給我幹掉!”
札蘭丁直截了當的把條件說了出來,他就像人們說的一樣是個乾脆的人,邊說還邊動手用刀做了個抹脖子的浮誇手勢。
“就是我們的女帝師,那個裝神弄鬼的異族人!你只要宰了她,我保證我的部下會幫助你趁亂逃走!”
看來,烏蘭人內部也有不小的矛盾呢。這也許會是朝廷戰勝敵人的一個關鍵契機?
白月歌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只反問道:“你為什麼覺得我能殺死她?”
“因為我看到過你那晚的戰鬥,說實話,令我印象深刻。像你這樣的勇士白白死掉,不免令人可惜不是嗎?”札蘭丁假惺惺地嘆氣,但是狡黠的目光卻讓他的表演漏了餡。
白月歌很清楚,信任這樣的人就好比是相信一頭吃人的野狼,一不小心就會把自己給葬送掉。
“你好好考慮吧,換作其他人可沒有這樣的機會!”札蘭丁背過雙手,懶懶散散地走出了牢門,末了,他又回頭威脅似地補充了一句,“相信我,丟失了這機會,黑王淖就是你人生去過的最後一個地方。”
牢門“砰”地一聲關了起來,外頭傳來了札蘭丁的冷笑。
就在白月歌打算去閉目養神的時候,他偶然瞥見了牢房外焦急看着他的燕霜縣令。
然後他又聽到了縣令那軟弱無力的聲音:“白大人,你一定要同意啊!”
白月歌當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但他也只是若無其事地坐回了乾草堆上,把地上的蠟燭吹滅,閉目養神去了。
#
大會如期而至。在明日朝陽赤染蒼茫雪原之時,烏蘭三十二部,近十萬部眾浩浩蕩蕩地朝着峽谷聖地行進。
這是一個古怪的地方,烏蘭草原終年積雪,而這個峽谷卻在深冬時節也未嘗見到霜雪。
白月歌等東皇帝**士被關押在巨大的囚車裏,一眾烏蘭騎兵押送着他們穿過這片峽谷。
一路上,針葉林逐漸繁茂,地上的草地經歷了由枯黃死氣轉變為碧綠向榮的過程。
如同是由死到生的輪迴,在接近終點的時候,視野豁然開闊,遍地青蔥又化為了奇異的紫色,彷彿是紫羅蘭的花海,長風一過,激蕩起陣陣波瀾。
強壯的氂牛和矯健的羚羊在這片聖地自由奔跑,肆意揮灑野性的汗水,它們彷彿是花海的守護者與主人,世世代代繁衍生息。
白月歌看着奔過囚車旁的生靈時,竟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在不毛之地的烏蘭竟然也會隱藏着這樣的凈土。
獵鷹盤旋過兩側群山,一尊百米高的武士巨像屹立於山谷盡頭,薄霧環繞着武士的肩膀,一些蒼松或者雪蓮的莖系深深紮根於石像的身體,一塊又一塊的苔蘚為灰色的石頭點綴上了點點青綠……
白月歌不知道這是否是烏蘭先祖留下的遺產,但光憑這點就可以斷定,烏蘭草原也並非僅是野蠻之地,因為只有偉大的民族才能創造這樣的奇迹!
就在巨像腳下的洞穴里,白月歌看到了幾名披着獸皮斗篷的巫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們的臉上紋有繁雜的刺青,遠遠看上去就像戴着臉譜一般。但見其為首的一名老嫗騎着白色的巨狼,一身灰袍在風中獵獵,前來迎接旭烈兀的隊伍。
“歡迎諸位狼主的到來,我們湖畔隱士已經百年不曾見證會盟!”
老嫗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的溝壑紛紛擠兌在了一起,如同群谷塌陷,顯得異常猙獰。
旭烈兀笑了笑,張開那雙有力的臂膀,像是對老朋友的回禮那樣,他說:“湖畔隱士守候聖湖已經有千年歷史,辛勞又何止百年。當今烏蘭玉龍將再度崛起草原,諸位功不可沒!”
可汗豪邁地一揮手,大喝道:“賜酒!”
薩滿們斟滿一杯純白甘甜的馬奶酒,湖畔隱士們不再含蓄,舉杯便一飲而盡,爾後將陶碗重重一摔!
旭烈兀又調轉馬頭,“也賜酒給南方人!”
白月歌沒想到這個烏蘭人還有這樣的豪氣,不由得悄悄改變了一點偏見,但是敵人就是敵人,他絕對不會對旭烈兀有任何好感。
現在白月歌的雙手被繩子捆着,他注意到一個刻意隱藏自己面容的人主動替自己斟了酒,並且謹慎地觀察着周圍。
在確認安全之後,那人從寬敞的袖子裏滑出了一把匕首,之後白月歌聽到了察罕老人低沉的嗓音:“拿着它,等會我用拐杖擊打三下地面時,你就立即掙開繩子往遠處的森林跑,必須毫不猶豫地照做,不要停頓,明白嗎?”
白月歌點點頭,發覺這把匕首與昨日札蘭丁手中的匕首無異,難不成察罕老人和札蘭丁是一夥的嗎?
“那麼,我要聽你的還是札蘭丁的?”白月歌警惕地反問。
“你聽了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察罕老人的話就像預言者的論斷,語氣中帶着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不容置疑。
他也不再逗留,將匕首藏到了白月歌的袖子裏,喂白月歌喝下馬奶酒後便匆匆回到了隊伍。
不遠處領隊的札蘭丁也不知道在笑些什麼,大概是期待着看到白月歌替他殺死那邪惡的女帝師吧。
看得出來,札蘭丁似乎和察罕老人合起伙來對付她,但是察罕又不怎麼信任札蘭丁……
一個游牧民族的王庭也像東皇曆代宮廷一樣充斥着權力的鬥爭么?
另外,值得白月歌注意的是,這個察罕老人似乎有着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就好像很久以前自己就見過他似的。
可他根本不可能見過老人。
那麼,到底為什麼會有這種熟悉感?他怎麼也想不明白。
#
這條山谷還很長,走過第一尊武士巨像之後,路上出現了穿山而過的河流。
一道高高懸挂在上的瀑布如同天河從山頂墜入山谷,激起的冰涼水汽使整個花海籠罩在了飄渺雲煙之中。
而河畔,越來越多的先人遺產出現了,新的,舊的,歪歪斜斜,大大小小的人像擺放在這裏,長滿青苔,落滿黃葉。
這個時候,走在最前頭的探馬赤軍突然聲音洪亮地喊道:“大海!大海!”
白月歌曾經學過一些烏蘭方言,他聽到他們說大海的時候不禁一怔,這種地方怎麼會有海?按理來說北海離這裏還遠着。
“烏蘭人沒見過海,常常把大湖當作海,大人。”囚車裏的士兵小聲說道。
如果是這樣,那這湖的寬廣也超乎了人們的想像。
沿着河流前進,穿過一片麋鹿出沒的原始森林……如果說之前的景象是豁然開朗,那麼眼前的景象就該是浩瀚無垠!
整個隊伍的烏蘭人都發出了驚嘆,即便是久經沙場的旭烈兀都不免為之動容——不知這是大自然的奇迹還是鬼斧神工——那分明是蒼藍的大海,若非整個湖面都被冰封凍結,否則絕不會有人認為那是湖,而不是海!
千里寒冰之下,是一片深藍色的水域。從水下浮起的水泡凍結成了無數白色的冰柱,如同是萬千霜凍的古龍在水中聚首,有着說不出的神秘之感。
那是至高聖潔的存在,左岸巍峨的雪山如同巨人一般屹立湖畔,守護着腳下透明的鏡界。
一個興奮的牧民策馬過湖畔草原,手舞足蹈地吶喊:“黑可汗!偉大的黑可汗!”
之後所有的烏蘭騎手都低頭向著雪山的方向虔誠行禮。
旭烈兀則當即下馬,將一杯馬奶酒灑向雪山的方向,像發誓一般說道:“我納格龍部的旭烈兀,定將繼承黑可汗的意志,南下入主皇土!”
白月歌看着他們像崇拜天神一般對着雪山頂禮膜拜,想必那座山就是所謂的“黑可汗”了。那麼所謂“黑王淖”,就是指“黑可汗的湖”么?
只聽旭烈兀又回頭大喝了一聲:“上祭!”
白月歌知道儀式就要開始了,於是悄悄地將察罕老人給的刀子倒貼在手臂上藏進棉袖裏。不遠處的札蘭丁也在給他使眼色,提醒他準備。
然後幾名烏蘭巨力熟練地打開囚車,將白月歌和其他的東皇士兵都給用力拖了下來!
“敬意神聖的長生天,今天我們將為烏蘭選出一位新的可汗!”
最終的大會儀式還是得交由湖畔隱士們來主持,之前白月歌見到的老嫗率領着十位騎着白狼的隱士來到湖畔。
他們用誇張的音調,幾乎是唱着說完了一長串的祭詞,言下之意無非是為旭烈兀的加冕懇請長生天同意。
老嫗顫顫巍巍爬下狼背,其他隱士也跟着她步行來到湖邊。
十一根法杖放上了幽藍的冰面。
——咔嚓!整個鏡面都在下一瞬轟然破裂,巨大的裂痕自湖岸蔓延向湖心,像獵捕巨獸的蛛網在編織成形。
一起被烏蘭巨力押着的士兵們聽到巨響后嚇得魂不附體,差一點就掙脫巨力結實的大手跳起來!
“崽子們給我老實點!”烏蘭人怒斥道,狠狠給了其中一人一個巴掌。
在平息騷亂后,老嫗從冰縫中舀出一碗刺骨的湖水,直接想都不想就照着頭頂淋了下去,也不在乎那令人窒息的低溫,彷彿感受着聖湖的脈搏。
“長生天啊,烏蘭人敬重您,期待着您的啟示!我們向您獻上敵人作為祭品,請您賜福烏蘭,佑護烏蘭!”
所有東皇士兵聽到這句話后都屏住了呼吸,該來的還是要來了。即便早就知道自己今日死期已至,可那種強烈的恐懼還是抑制不住地流滿全身。
“拜託……我不想死……”有人在哭泣。
有人在祈禱:“請讓我活下去,活下去……”
旭烈兀滿意地看着儀式進行,他們臨死前的哀號不能阻止死亡的降臨。
接下來,那個心狠手辣的西洋女帝師出來了。而她的身後竟然是鬼戲班的人,他們捧着帶尖刺的面具,自己本身也戴着邪鬼的面具。
白月歌笑了,竟然會在這裏見到了這些“老朋友”。
他從袖子裏將匕首滑了出來,儘可能小心地開始切斷繩子,而身旁愚蠢的巨力卻只顧着盯着女帝師看,對白月歌的小動作毫無察覺。
繩子悄然間切斷了。
可這時,白月歌卻聽到了一個聲音:“大人,求您讓我們活下去……”
側目一看,白月歌看到了一個流淚的士兵,他的眼睛裏流露着無助與悲慟,“大人,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
他似乎將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白月歌的身上,好像覺得這位大人是無所不能的,他能拯救他,一定會。
可事實上,白月歌明白,最終活下來的只能有一個人。
“求求您……”士兵哀求着。
白月歌的口中呼出了白氣,他撒了一個謊:“我會的。”
那個士兵哭着哭着笑了,鼻涕眼淚落到了嘴裏,但他笑得很燦爛,在充滿着肅殺的塞北,白月歌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笑容。
像是末日後的希望,像是長夜后的朝陽。
他終究還是會感到愧疚,沒有人可以無所不能。
——地面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白月歌的思緒被打斷了。
是錯覺嗎?
此時,女帝師站在了白月歌的身前,她的眼睛周圍畫著血色的眼線,目光幾乎要化成刀劍將他殺死。
女帝師輕輕撫摸着手中的“死亡面具”,不冷不熱地說道:“上次是你打斷了主的儀式,那麼,就先讓我來為你的勇敢犒勞一番吧。”
白月歌沒有理會她的譏諷,他注意到對面的札蘭丁在不停用手勢暗示他動手。
而察罕老人卻僅僅是在用拐杖在地上比劃着什麼,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對儀式毫不關心。
那麼該怎麼辦,先按札蘭丁的刺死女帝師嗎?不然,自己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
“主賜予你洞悉一切的雙眼。”女帝師說道,將面具對準了白月歌的眼睛,一旁巨力退到了她的身後。
札蘭丁的表情變得更誇張了,催促着白月歌快點行動。一邊的察罕老人則依舊在低吟着什麼。
最後,連周圍的東皇士兵們都在關切地看着他,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行動。
那麼,不得不先殺死女帝師才行了。
白月歌將匕首握緊,就在面具尖刺即將落下的一刻,他猛然間揮刀刺向女帝師的胸腹!
可沒想到的是,也在這個時候,察罕老人的拐杖快速落到了地上。
一聲,兩聲,三聲。
匕首停滯在半空,白月歌的心跳驟然間加快。所有人都彷彿被定格在了這一瞬!
地面劇烈地搖晃。
黑王淖的冰面,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