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一葉煙雨(二)
那具屍體被他們發現的時候已經腐爛不堪無法辨認容貌,只能憑藉著裝來判斷身份。
後來啊,她遇到了那個少年,擁有一雙如初陽般雙眸的少年,如蓮般的不可褻瀆。
“你要報答我?”
她學會了很多東西,如何在最快的時間內殺人,察言觀色,臉上帶笑,她在長歡身邊聽到了一則消息,據說有個少年,一夜之間屠了無間獄裏的所有人,那殺手不過十三歲……
大街上,黑衣少年腰間垂劍,單手拿着酒壺,晚上的月色總是格外迷人。
“哎呀!這位公子好生俊俏,來來來,我們這裏的姑娘可都是天姿國色,保准您見了歡喜!”
頭腦微微有些遲鈍,被女人推拉着進了一家青樓。
雖是喝了些酒,可少年身板依舊挺直,抬眸看到遠處的紅衣少女時瞬間頭腦清醒,酒壺“咔擦”一聲落地,這聲音驚的那少女也抬眸相看……
當年的少年殺手不曾想到再遇時竟是在青樓這種地方與她相見,那時她正為了探聽消息依偎在一個中年男人懷裏,少年二話不說拔劍就刺死了那個人。
引來一旁眾人的驚呼,那些人爭先恐後的逃出了這家青樓,桌子被推到的聲音,酒壺碎在地上的聲音……一群人鳥作魚蟲散,消失的無影。
只剩了二人默默注視,心中一陣炙痛,葉間,葉間,葉間,葉間啊,她眼前站着的是葉間,她念叨過無數次的葉間……
紅衣少女看着他忽然就想到了雨巷那天,為什麼?為什麼要再折回去?為什麼那天要出門?
如果乖乖呆在家,如果不再遇到他,現在只管滿腹仇恨的去痛恨他就好,將他當做仇人就好,可為什麼?為什麼現在心……這麼痛呢?
比當初親眼見他殺自己爹爹的時候更痛,痛一萬倍!
少年冷淡的面容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可小女孩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小女孩。
“還是找到這裏來了啊,既然這樣,那我們就來決一生死吧。”
少女冷冷聲音回蕩在空曠的青樓里,她恨過,特別恨,既然如今他親自找來了那麼她也沒必要再躲起來。
“你打不過我。”
少年日復一日沒有什麼波動的語調,聽在紅衣少女耳朵里卻是滿滿的思念,思念……他怎麼可能思念自己?
果然,那個身藏愛慕哥哥的女孩兒活了過來,她無法在大火中死去。
而後紅衣少女的劍如雨般刺向少年,少年沉默的站在原地,沒有躲開,甚至腳都沒有移動分毫,身上各處穴位傳來的痛感,好幾次都讓少年有撐不住想躺下去的慾望,卻偏偏硬着頭皮一聲不吭的依舊站在原地。
不知紅衣少女刺了多少劍,刺到渾身都沒有一絲力氣,刺到那人腳下已經匯聚了一小灘紅色血跡。
“你走吧。”
少女轉過身,不敢再去多看一眼,她怕她會衝上去不顧一切想要他活下去,即便有殺父之仇,即便依舊心痛……
眼角緩緩流下一滴眼淚,毅然轉身看着少年跌跌撞撞離去的身影,呢喃着:“哥哥……”
葉間捂着自己的心口一步一步離去,你終於學會不哭了。
身上的血跡沿着傷口不斷往外涌着,全身上下都疼,每走一步就多疼一分,不過他不能倒下,那樣她會來扶他,會更傷心,與其讓她痛苦,他寧願忍下這一切傷楚,所以,就算死,也不能死在這裏,死在她面前。
一間破廟裏,少年渾身是血直挺挺的躺在地板上,安靜的等待死亡,看着眼前的天花板,回憶着女孩兒喊哥哥的場景,喊了一聲又一聲,有高興的,有帶着哭腔的,有撒嬌要糖吃的,有迷迷糊糊睡着呢喃的……
種種種種,原來他這一生中最寶貴的就是這些記憶啊,與她在一起的記憶,點點滴滴,不經意間滲入的透透徹徹,佔據了整個跳動的心房。
遠處的天邊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將地上的沖刷的一乾二淨。
大街上一道紅衣身影瘋了似的來回跑,“怎麼沒有了……怎麼到這兒就沒有了?”
失神的眼睛空洞的看着地上的一灘水,遠處的行人匆慌跑過,將眼前的一灘水來來回回踩了個透徹。
“不,不要!葉間!不要……”
紅衣女子崩潰的跪到了地上,許久不曾流過淚這一刻卻如同這雨一樣大。
雨淋濕了女子的額前的頭髮,與此同時,這場雨也葬了她最愛的人。
那日在破廟之中葉間隱約感覺一雙手在自己身上來來回回亂動。
再次睜眼便看到了那個身穿墨綠色華袍的王,與他一同並肩作戰,與他共同上場殺敵。
有一日,他在京都遇到了正在挑選胭脂的她,笑魘如花,美得不可方物,她已不是從前模樣,一身紅裙足夠為之讓人傾倒。
煙雨一回頭便看到了她,微微愣了愣,笑道,“原來是葉侍衛啊,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葉間沒有答話。
“不要在我身上白費力氣。”
淡漠的嗓音格外沙啞,他活不活着已經不重要了,她還活着那就很好。
居高臨下看着地上只有一口氣的人,刀刻般的輪廓,讓人過目不忘,薄唇微抿,仿若嘲諷,只是蹲下身子冷冷:
“既然你活着已經沒有了意義,那就把命給我。”
大概那是王爺唯一有過善良的一次,而後他被歐陽用了許多珍貴藥材才救了回來。
其實當時的玄王爺只不過想給歐陽找個練手的,然後發現這小子根骨奇佳,簡直天生就是戰士,而且腦子還有些不好使,根本就是賺到了。
“命是別人的。”男人漠然說完後轉身離去。
煙雨不知為何濕了眼眶,那天她往自己手臂上劃了整整十二刀,那是與他相逢的歲月……
葉間在樹上看着那青樓的夜夜笙歌,她在台上水袖輕舞,似一隻紅色蝴蝶,要掙脫掉這樓的束縛飛出天空。
總有些不長眼的在台下沖她吹着口哨,說著些污言穢語的話,有的敢還亂摸……
等夜晚歸於平靜之時,他將那些人一個個圍在巷子裏一一暴打一頓,猶如當年知道煙雨死掉般不高興的心情一樣,好像比那時還要多些其他的東西,憤怒,甚至憎恨。
煙雨倚坐在窗台上,看着他從街上路過,有時還會跟着兩個人一同到對面酒館喝酒,但每次來的時候都是那兩個人醉的一塌糊塗,他一手一個抓着回去。
兩相忘,從來未忘。
兩相望,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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