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終是我的誠懇打動了母后,母后不知給父王怎麼吹的枕邊風,父王才算應允下了這門親事。鳥族君主大喜,將親事定在了七百年後的仲夏,據說那日會出現罕見的五星連珠,是難得的吉日。
青丘塗山公主要與鳥族聯姻的事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迅速傳遍了青丘,這讓那些沉迷銀城美色的小狐狸們黯然神傷,我也就不知不覺間積攢了眾多來自母狐狸們的仇視。
我坐在銅鏡前,端詳着鏡中的自己,琥珀色的雙眸沒有了往日的神采靈動。我輕輕觸碰着我自己的臉頰,幻想着如果我沒有那所謂的詛咒,沒有遇見風司煙和風銀城,那我會不會是另外一種命運。不用為了把柄被迫嫁人,不用擔心動情會喪命,會過得一如年少時逍遙自在,遇到如意郎君與他相濡以沫,連枝共冢。
我的思緒被殿外一陣躁動給生生扯了回來。
“公主正在休憩,方公子待奴婢進去稟告...”“滾開!”
這極其熟悉的嗓音讓我微微愣神,下一秒,我的殿門被狠狠地踹開,我不可思議地瞪着站在殿門外的晏溫,他橫眉冷對,一臉怒氣地沖了進來,抓起我的胳膊,朝着我吼道:“你為什麼要嫁給風銀城那個混蛋!”“你瘋了啊。”我試圖掙脫掉,卻驚訝地發現他此時的力氣竟然這麼大。“你為什麼要嫁給他,你愛他嗎?就因為在宴席上有過一面之緣,你就愛上他了嗎?”晏溫把臉越發貼近我,我無措地看着他,這張溫文爾雅慣了的面龐,燃起火來隔外地可怖,如同優雅的貓忽然尖叫着露出尖利的牙。“有人肯接受我這潑辣的性格娶我,你作為兄長不應該高興嗎?”
他聞言如同觸電般渾身抖了抖,半晌突然就咧開嘴笑了起來,不是往日的嬉鬧調笑,而是一種歇斯底里的大笑。“你怎麼了這是...”他笑聲戛然而止,扭頭望着我,目光中是快要溢出的絕望悲痛。他嗓子沙啞地開口:“九戚,你什麼時候才能把我當成一個真正的男人看待。”說罷他轉身離去,留下我獨自一人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將圓未圓的明月,逐漸升至高空。一片透明的灰雲,淡淡的遮住月光,青丘彷彿籠起一片輕煙,股股脫脫,如同墜入夢境。我終於在一片潭水邊找到了伶仃大醉的晏溫。往日穿着得體的他,此時髮絲凌亂,也不顧會不會蹭臟衣物,隨意地躺在地上,因為喝的太醉了,尾巴都露了出來,在夜光下擺來擺去。我蹲在他身側,拿手拍拍他喝的緋紅的臉頰,他不耐煩地一把打開。我捏了個訣從一邊的池譚里捏出一團潭水,精準無誤地潑在他臉上。“咳咳咳...誰誰誰啊!”晏溫咳嗽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迎着月光看到我蹲在他身邊,他的目光從憤怒到喜悅,他忽然掙扎着爬起來一把抱住了我,我聞到了撲面而來的酒味。“小戚~你也來喝酒嗎?”我使勁推開他,“你今天是怎麼了,發什麼瘋呢,這深更半夜跑這來喝酒,萬一掉池子裏去可咋整,國師可就你這一個兒子。”他歪着頭看着我,彷彿想起了什麼,眼神逐漸暗淡下去,嘲諷地笑笑:“是哦,我想起來了,你已經,要嫁人了。”“怎麼,我嫁出去你不開心啊。”他撐起癱軟的身子,醉眼迷離的眼神盯得我渾身不自在,“我喜歡了二十多萬年的你,你讓我看着別人給你蓋上蓋頭,和你長相廝守,這個人卻不是我,你想讓我高興?九戚,你是不是太殘忍了。”
我呆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漸漸縮成一團,肩膀的抖動讓我知道他在啜泣。“你...為什麼從未跟我講起呢...”他抬起頭,眼睛通紅地伸手抓起我的手腕,露出我手腕上的印記。“我想,我很想說,但這個東西讓我不能說。”“你早就知道我這個詛咒了?”他鬆開我的手腕,自嘲地笑着:“我兒時父親便同我講起,說你命數可憐,帶着前世的詛咒而生,讓我勢必護你周全。這萬年來,哪怕我已經對你萌生了情絮,我也選擇悶在心裏,結果到頭來我還是沒能護住你。”
他晃悠悠站起身,將尾巴收了回去,轉身想走,走了幾步他彷彿想起了啥,側過臉,笑容清慘:“其實我也明白你從來沒有對我有所動情,不過是我自己可憐的一廂情願。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哪怕你貴為公主。但是我現在求你,只求你別愛上那個鳥族的小子,你的命比他重要。”說罷,我看着他搖搖晃晃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的父王是最令女子嚮往的那種男人,有錢有勢還專情。但這種專情放在一個君王身上其實並不怎麼合適,如果專情的這個女子肚子還不爭氣的話,那這份專情就更不合適。君王的使命註定是要雨露均沾子嗣綿延,但父王后宮裏那些寥寥無幾的側妃們從嫁進來到我已經茁壯成長至今,不過就是群養在後宮中的一群小母豬,吃喝好好供着罷了,侍寢一次都不可能。而得到專寵的母后也是好不容易才懷上了我,生我又受了整整三日之苦,父王是斷不會再惦念着生二胎了。這就導致了我沒有姐妹兄長,晏溫作為國師的兒子,國師又是父王最貼心的大臣,吃住生活也都是在宮裏,晏溫就算是我半個兄長。我只比他晚出生那麼幾百年,年齡代溝不大,再加上我倆志同道合,喝酒吃肉找樂子樣樣拿手,我也一直把他看做是自己同胞的兄長。但今日我看着他的背影,竟然覺得熟悉卻又有些陌生,想去追上他,身體卻不聽使喚地動不了。
“你無須為了這種懦夫憂神。”身後傳出一聲清冷的聲音,我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司煙。“晏溫不是懦夫。”“不是懦夫那為何這麼多年了,喜歡你卻不敢說出來?”“你一個鳥族的,整天在青丘神出鬼沒,還偷聽別人說話,不太合適吧。”“我們兩族可是要聯姻了,來親家的地盤上晃悠合情合理。至於你倆的對話,我本是不想聽的,只是碰巧路過。”“那殿下你慢慢逛,更深露重的我就不奉陪了。”我斜楞他一眼,轉身要走卻被他拉住了。“但是那個懦夫的話你還是要聽幾句的,你的命比銀城重要,所以你不能對銀城動心,聽清楚了么。”我扭頭盯着他,他蔚藍的眸子在夜光下分外明亮,“晏溫說也就罷了,你為何覺得我的命比銀城重要呢?我不過就是你謀權路上的一顆棋子,等你順利登上帝位,我這顆棋子是死是活都跟你沒有關係了吧。”此話一出,他握着我手腕的手忽然加重了力氣,疼的我蹙緊了眉頭,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減輕了手上的力度,手指輕柔地摩挲着剛剛被握緊的部位,聲音低沉緩和:“疼嗎?”我掙扎着縮回胳膊,“這點疼,跟我渡劫的時候可沒法比。”
他真的適合玄的色衣裳,精密大氣的滾邊刺繡,兩耳垂下幾縷烏黑的髮絲,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彷彿春日裏的楊柳,清雅而飄逸。他目光緊盯着我,伸手抬起我下巴讓我與他對視,“作為我的棋子,你就要乖乖聽話,你接近銀城只需要將他的一舉一動告知我,助我奪得鳥族帝位。到時候,你,我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