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望着那個氣勢洶洶的背影,轉而問銀城:“這個大小姐是何方神聖,怎麼這麼凶。”銀城扶着額頭,說:“她就是天帝跟側妃生的那個古嵐公主。自小恃寵而驕慣了,她說什麼你別見怪。”我記得之前偷聽父王跟鳥族君主談話時,鳥族君主談起過這個古嵐公主。天帝膝下唯一的女娃,那自然是寵上加寵,被寵壞了脾氣也是情理之中。“她為何對我敵意這麼大,難不成她是嫉妒與你有婚約的是我而不是她嗎?”銀城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硬要說的話應該是這麼回事,畢竟之前她搬出天帝來想與我鳥族聯姻都被我拒絕了,我是斷不會娶這種囂張跋扈的女子作妻室的。”我噗嗤笑了出來,“那你大可以把她納個側房,也算達到聯姻的目的了。”“我銀城娶妻只遵循一夫一妻,妻妾成群那是他人的作為,跟我無關。”銀城說此話時的表情很認真,以致於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緩解我此時的面紅耳赤。我無意間看到他床帳上的珍珠,忽然記了起來,掏出那顆原本就是向他借來的鎖魂珠,遞給銀城道:“吶,我已經用完了,幫了我大忙,多謝你拱手相借。”銀城接過珠子,“原本還籌劃着你要是忘記還我,日後我就多了個理由去青丘找你。既然這個理由已經沒了,那我只能再費費精力想個其他的理由了。”
古嵐在體和殿的鬧騰終是被傳了出來,兩族君主再三思慮,覺得古嵐是我與銀城婚約的莫大隱患。畢竟作為一個求親被拒的蠻橫公主,若是因我與銀城成親受刺激而干出什麼瞠目結舌的事情就很難收場了。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我與銀城的親事被提前到了下個月份。我與銀城的意思也是成親了,便也沒了那麼些顧慮,便默認了。我照顧了銀城好些時日,再回到青丘時,第一眼見的,便是晏溫。“為了免去我這個威脅而提前了婚期,你就這麼怨恨我嗎?”我還在因為他卑鄙地去襲擊銀城而不想搭理他,徑直要走,被他拉住了胳膊。“銀城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我說話算話,你襲擊銀城的事我可以不再計較。”“我不在乎,要我去鳥族承認我的罪行也好,讓我跟君主君后負罪也罷,我想要的只是你能像看待風銀城一樣看待我。”我轉身看着他,“你依舊是我的青梅竹馬,還是我最敬重的兄長,這是永遠不會變的。”“我不想要當你的兄長。”他露出近乎苛求的目光,“我愛你愛了好幾十萬年的光陰,是我陪你熬過一次次歷劫后的苦痛,是我陪你度過一天天的喜怒哀樂,如今我卻比不上只跟你幾面之緣的風銀城。”“緣分這種事,豈是我們可以隨意駕馭的。”我輕輕地抽回我的手,“晏溫,你若真的在意我,就不要再去傷害銀城。我依然還會像以前那樣待你,你永遠都是無可替代的兄長,能得到你的祝福比任何人的都要強。”晏溫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半晌,他突然笑的歇斯底里,我看着他噙滿淚水的眸子裏飽含着深沉的絕望,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果然,緣起緣滅,緣聚緣散,一切都是天意。”
緣分這東西,不經意會錯過,太認真會難過。生命中的許多東西是可遇不可求,刻意強求的得不到,而不曾被期待的往往會不期而至。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殿裏,正遇上搖着扇子坐在椅子上等我回來的國師,“晏溫那混小子又說了些不該說的吧。”我不可思議地盯着他,“您都知道了啊...”國師的丹鳳眼眯了起來,笑的雲淡風輕,“凡事都有定數的,不能強求。不用理那個混小子,等他自己想開了,這茬也就過去了。”說罷,他合上了扇子,“給銀城公子治內傷,修為耗不少吧。”“真是啥都瞞不住您啊,不愧是青丘的神算。”“油嘴滑舌。你有這捧人的功夫,還不如趕緊再牽個姻緣漲漲修為,不然你這多虧啊,明明之前那兩個姻緣漲的修為還挺可觀的。”
我覺得忙碌起來也正好能分散一下這些煩心事,遂攤開那熟悉的姻緣簿,一一過濾了一番,我指了指其中一條,“‘希望阿駱能永生永世愛燕綏’,怎麼感覺這麼生硬刻意呢。”我的直覺雖然告訴我這個姻緣估計不好牽,但好奇心使得我還是選擇了這個。我攤開了姻緣簿,朝着牆壁投射出幻境。
幻境展開,是一個富麗堂皇的房間,一磚一瓦都展示着皇室的威嚴。一個衣着華貴的小姑娘正坐在屋檐下,開心地玩弄着一個布娃娃。小姑娘臉龐稚嫩可愛,但一頭銀髮與這個嬌嫩的身軀看起來截然不符。她的周圍沒有人陪伴,偶爾有丫鬟進來送吃食,也是低着頭趕緊放下東西就走,似乎在這個小姑娘身邊多一分停留都是要命的事情。所有人似乎都相當忌憚這個年紀幼小的小姑娘。我看着小姑娘潔白如雪的銀髮,便能猜到人們懼怕她的原因。人類永遠都忌憚與自己不一樣的存在,無論是實力還是面貌。
畫面一轉,屋外是紛飛的大雪,小姑娘已經長成了大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雙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頰邊微現梨渦,直是秀美無倫。銀髮不僅沒有影響她的美貌,反而如同皎潔的月光,襯得她膚色晶瑩,秀美絕俗。“寧兒。”女子聽到這聲呼喚轉過身,看到那個尊為帝王的男人,高興地邊喊着父親邊跑上前去鑽進男子的懷裏。男子溫柔地撫摸着她的小腦袋,“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呀。”“寧兒每日都有乖乖吃飯。”“寧兒真乖,好久沒聽父王講故事了吧,來,父王給你講故事。”
於是大雪紛飛中,男子抱着這個喚名馨寧的小姑娘,望着紛飛的雪花,柔聲講着故事。講完以後,馨寧仰起小臉說:“父王,為什麼連故事裏的小女孩都有母親,我卻沒有呢。”男子身形一頓,我看到他眼中流露的哀傷,“寧兒有母親的,寧兒的母親是整個燕國最美最溫柔的女子。只是寧兒的母親,去到很遠的地方了。”“那母親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男子濕潤了眼眶,但還是笑的很溫柔地揉着她的腦袋說:“等寧兒長大了,寧兒的母親就回來了。”
自那日起,馨寧每天都坐在檐下,期盼着自己能快快長大。春去秋來,馨寧沒有等來她素未謀面的母親,迎來的卻是被迫的成長以及四面八方的蜚語。也是這些帶着些許真實的流言,馨寧知道了自己的母親是個魅,自己的銀髮是繼承了母親,而母親因為誕下了自己而香消玉殞。魅很少能誕下子嗣,就算是能順利分娩那也是以命換命,生下了孩子就代表着自己的命數將盡。宮裏人盡皆傳魅會帶來厄運,是因為他們的皇上不顧朝臣反對執意迎娶馨寧母親的當日,燕國迎來了難得的旱災,馨寧誕生當日,燕國攻打邊國失利,傳來敗兵的噩耗。一切不幸的事情就這麼巧合地與這兩個無辜的女人聯繫在一起。馨寧雖然不知道魅是什麼,但她能察覺到周圍人害怕自己的原因是因為自己也和母親一樣,雖然玉貌花容,但卻是個魅,是會招來不幸的存在。
這天是燕國很重要的慶典,王室貴族紛紛趕往皇室的廟宇前去叩拜祈福。不知是人為還是天意,馨寧的馬車出了問題,馬匹彷彿受驚般橫衝直撞,一路狂奔進了深林。馨寧害怕地縮在馬車裏瑟瑟發抖,然而忽然聽到了馬匹的嘶鳴,馬車不再晃動顛簸。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撩開了帘子,馨寧看到了一張屬於男子的俊美臉龐。“姑娘莫怕。”他開口的聲音也磁性溫柔,馨寧愣了半天,才緩緩向他伸出手,在男子的攙扶下走出了轎子。
周圍是鬱鬱蔥蔥的大樹,這裏應該是樹林的深處。馬匹已經倒在了血泊中,這就是馬車能停下來的原因。男子將沾血的長劍擦拭乾凈,便扭頭問立在一邊的馨寧:“姑娘家在何處,我送姑娘回去。”“你不害怕我嗎?”男子明顯沒想到這個小姑娘會冒出這麼一句話,他笑着反問道:“我為什麼要害怕你呢。”“宮裏人人都怕我,都說我是魅怪之女,說我的銀髮會跟我的母親一樣帶來厄運不詳。除了父親,人人都躲着我,為什麼你不害怕呢。”男子聞言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長發,“你的銀髮是父母賜給你最寶貴的恩賜,別人怕你躲你是因為他們沒有你這般的容色絕麗而嫉妒你,切不可因為他人的言語而迷失了自己。”
這時不遠處傳來呼喊馨寧的嘈雜聲音,是王宮的侍衛奉命來尋走失的公主。“看來有人來尋你了,不需要我送你了。”男子笑盈盈地轉身要走,被馨寧拉住了衣袖,“你是第一個除了父王以外不怕我的人,我想知道你的名字。”男子想了想,啟唇道:“祁淵,我叫祁淵。”
從此,馨寧愛上了自己與眾不同的銀髮,也記住了那個叫祁淵的男子。愛意的萌生可能是因為男子的容貌出眾,也可能是因為他不但不害怕自己,反而還誇了自己容色絕麗。
不知過了多少年,鄒國大軍來犯,燕國誓死捍衛國土卻奈何兵力差距太大,只能像折翅的紙鳶般任人宰割,鄒國兵馬很快就殺進了王城。君王選擇與國同觴,在王座上舉劍自刎。一時間國無君主,群臣倒戈,宣告了燕國的終結。士兵們搜刮王宮,上交了大量的奇珍異寶,還有手足無措的馨寧。當馨寧看到坐在馬背上英姿颯爽的鄒國將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祁淵時,她那顆因為國破家亡而悲憤的心得到了極大的撫慰。祁淵見到馨寧也因為她那一頭的銀髮而認出了她,似乎很詫異她竟然會是敵國的公主。“帶上她吧,一個小姑娘造成不了威脅。”於是馨寧便跟隨着這個男人踏上了通往鄒國的路程。
祁淵覺得她可憐,便將她帶回了府里。馨寧滿心歡喜,覺得祁淵一定也牽挂着自己,但她開心地跟着祁淵進府後,卻見到了祁淵明媒正娶的妻子燕綏。
馨寧沒有看錯人,這個男人在感情上秉承着從一而終情比金堅的理論,但這個和他相濡以沫的人卻不是馨寧。馨寧的銀髮使得這個府里上上下下都提心弔膽,作為正室的燕綏雖也忌憚她,但作為正室,總要拿出作為正室的威嚴。她多次旁敲側擊地問祁淵該如何處理這個敵國的公主,祁淵覺得他跟這個小姑娘挺有緣分,而且她也已經無家可歸,便打算收留在府里照顧着,還能陪燕綏解解悶。他的想法固然是美好,但一山向來不容二虎,燕綏覺得馨寧的存在對自己就是一種潛在的威脅。再加上馨寧年輕貌美,性格也乖巧沉靜,燕綏每天都生怕這個女人會有朝一日搶走自己的丈夫。
此後的生活,只有祁淵在的時候,馨寧的生活才算溫馨,一旦祁淵走了,燕綏是不允許馨寧擅自踏出房門的,馨寧的囚禁生活從燕國換到了鄒國。燕綏多次警告馨寧,若是敢跟祁淵訴苦,她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祁淵。這種警告對於馨寧來說很有用,她每次見到祁淵都沒有談起過自己的禁足。她小心翼翼地守護在祁淵的身邊,生怕一不小心就再也見不到他。
府里多了個無名無分的女人,說出去對於祁淵的名聲來講不太好聽。祁淵的手下多次提議,這個敵國的公主雖然生得異端,但容貌傾城,而且無父無母的成起親來也便捷不少,不如收作側室佔個名分,既不耽誤祁淵與正室的恩恩愛愛,也會讓旁人覺得祁淵心胸寬厚,能賜敵國的公主一個名分。祁淵覺得這個建議很合適,便苦口婆心說服了燕綏,挑了個吉日將馨寧娶了進來。這一舉動無疑更讓燕綏覺得馨寧是個威脅,但這種擔驚受怕很快就打消了。燕綏多日不喜進食,頻繁嘔吐,醫師來了一趟駱府,便宣告了駱夫人已經懷胎三月的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