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面對即將到來的十一長假,辦公室里的氣氛空前熱烈,如果不是看了日曆,李一弦差點以為明天就要過年了。
到了下班時間,除了班主任要督促學生打掃好衛生外,其他老師都興高采烈的收拾東西互相道別了。
學校門口都是來接孩子的家長,大老遠望去,烏央烏央的全是人,一弦和張菲菲總覺得他們像是在搶孩子一樣,這時候出校估計腳都不用沾地,被人群夾着就能傳送出去了。
兩人站在一旁東扯一句西扯一句,想等人潮不那麼洶湧了再出校。
正說著話,魏龍走上前問李一弦:“學姐,國慶準備去哪裏看風景呀?”
想到歷年國慶假期間,祖國各個景點的擁擠程度,一弦都要被逼出密集恐懼症了,說不定在門前過個路都能把她擠傷心了。
於是她認真的回答:“朋友圈吧。”
張菲菲看着魏龍吃屎一樣的表情,偷偷笑了,李一弦總是有本事把人噎的說不出話,偏偏她又是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真是……冷場的一把好手啊!
和張菲菲分開后,一弦就站在路邊等哥哥來接她。
等待過程中收到了楊陽發給她的視頻,一弦點開只看了一眼就退出了,畫質簡直渣成馬賽克,再多看一會兒她都要暈了。
如果不是楊陽提前說那是孫檀的演講,她真的很難從糊成一片的屏幕中辨認出孫檀的臉……
但是等待的過程實在難熬,一弦閑得無聊,就又打開了視頻。
作為文科生,一弦聽了好幾分鐘后才反應過來孫檀演講的內容是關於數學。
一弦雖然聽不懂,但是不得不承認,孫檀講的確實比那些老頭有意思多了,她要是早年碰上這種老師,也不至於現在看見數學就頭疼啊!
孫燕羽早上說他值日,讓孫檀晚點來接他。孫檀到學校門口時,學生都走的七七八八了。
人群中,李一弦一身的碎花連衣裙十分顯眼,荷葉領喇叭袖的雪紡裙,腰間一條皮質腰帶,配着粗跟短靴,清麗脫俗。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穿裙子,孫檀想。
走進了才發現李一弦正在看自己的演講視頻,細長的手指握着手機,一雙柔和嫵媚的柳葉眉此時皺在一起。
孫檀沒忍住,出聲問她:“沒聽懂?”
李一弦這會兒正在生氣,拍攝視頻的人不僅像素不行,角度不行,甚至還捂住了話筒,聽起來就像是孫檀悶在被子裏說話一樣。
聽見有人問她話,自然而然的回答道:“他好像在被窩裏演講——”
一弦說到一半發現聲音有些耳熟,後知後覺的抬起頭,發現“在被窩裏演講的人”正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一弦即時收了聲,扯起嘴尷尬的笑笑,試圖補救:“講的不錯啊,真是讓我等小輩受益匪淺~”
孫檀看她手足無措的樣子笑眯了眼,替她解圍,“音質確實不行。”
一弦見孫檀不像生氣的樣子,鬆口氣接着問道,“你來接人?”
沒等孫檀回答,就看見李一柱的車開了過來。
李一柱看見妹妹和一個長的還算湊合的男人站在一起,立馬下了車一臉猥瑣的朝這面走過來,一弦怕他又說胡話,趕緊向孫檀告辭:“我哥哥來接我了,我先走一步啦。”
說罷朝李一柱小跑過去,拽着他上車。
孫檀在原地若有所思,原來是她哥哥啊,他還以為是夫妻相呢。
李一柱回頭看了那個男人好幾眼,然後一臉賊笑的問:“那是誰啊?你倆有說有笑的~”
李一弦白了他一眼:“我那是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好嗎~”
沒再這個話題上過多停留,李一柱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有哥哥呢。”
李一弦搖搖頭看向車窗外,去了又能怎麼樣呢?今天是舅舅的生日,她又怎麼能不去。
到了舅舅家樓下,一下車任月月就迎了上來,“表姐!表哥!你們怎麼才來呀!就等你們了!”
任月月比李一弦小兩歲,性子跳脫,每次看見她就像個兔子一樣活蹦亂跳。
一弦笑着揉了揉任月月的發頂,“學校有事耽誤了會兒,上去吧。”
剛敲了房門,就有一個女人前來開門。
在歲月的厚待下,女人臉上幾乎沒留下任何時光的痕迹。
任月月閃進門,指了指李一柱兄妹,“媽!表哥表姐來啦!”
李一柱將手裏提前備好的禮物遞了過去,“舅媽,好久不見!”
馮淑清笑的優雅又嫻靜,“這孩子,回國了也不來看看舅媽,快進屋!”
李一弦是最後進的門,還沒等她打招呼,馮淑清已經轉身進屋了。
李一弦放進包里拿東西的手又抽了出來,迎上李一柱擔心的視線,她微微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馮淑清坐在沙發上拉着李一柱的手,詢問他的近況,又讓任月月向他多學學,別整天只想着打遊戲。
李一弦見狀,主動去廚房幫忙。
任達和李清曉正在廚房做飯,見到是李一弦進來,任達連忙讓她出去,“馬上就好了,你快出去先吃點水果。”
李一弦笑着把任達的圍裙解下來,“今天舅舅可是大壽星,怎麼能親自下廚,讓我和爸爸給你露上那麼一手!”
任達哈哈大笑:“上陣父子兵,行,那我就給你倆這個表現的機會,先說好,不好吃我可不會遷就啊!”
李清曉邊把他往外推邊說:“我閨女這手藝,你吃完一回晚上做夢都得吧唧嘴,出去等着得了!”
把任達趕出去,李清曉幫一弦系好圍裙,“一弦吶——”
一弦打斷他:“爸,我知道的,別擔心。”
李清曉看着李一弦切菜的背影,清瘦而又高挑,心裏發苦,女兒打小就是這樣子,有什麼委屈從來都不會主動說,不是她的錯也從不辯解,用她自己的倔強承受着那些無端的指責和冷落。
一弦做好菜,一盤盤的端到餐桌上,任月月拿起筷子就要夾,被任達敲了一下,“沒大沒小!”
“我這不是想嘗嘗表姐的手藝嘛~”任月月委屈的揉了揉頭接著說,“表姐你就是全能人才啊!”
李清曉把蛋糕端了過來,聽見這句話嗤之以鼻:“你就別捧她了。”
眾人對着任達送上祝福后,任達把蠟燭吹滅許了願望,高高興興的給每人都分了一塊蛋糕。
“少分了一塊吧——”
“媽!”“淑清!”
任達和任月月異口同聲的打斷了馮淑清。
李一弦聽着馮淑清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站起身接過刀,“我給子衿盛吧。”
馮淑清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緩緩出聲:“你盛?子衿怕是吃不下吧?”
“夠了!”任達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發出沉重的悶響。
李一柱起身擋在一弦的前面,“舅媽,今天是舅舅的生日——”
“子衿連一口自己父親的生日蛋糕都吃不得嗎?”聲音清冷而不帶溫度,是馮淑清慣用的口吻。
任達額角青筋畢現,“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幾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的往外蹦。
一頓飯不歡而散。
任達追出來,卻又不知道該對外甥女說些什麼。
一弦從包里拿出還沒來得及送出的禮物,依舊是那落落大方的微笑,彷彿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對不起舅舅,好好的生日被我搞成這個樣子,替我向舅媽道歉。”
任達重重嘆口氣,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是舅舅對不住你。”
一弦搖頭,“快回去吧。”
看着任達上樓后,李一柱把車開出來,李清曉扶着她的肩膀上了車。
車開的很慢,一弦把頭抵在車窗上,街邊路燈投下的影子緩緩倒退,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投在車窗上,浮光掠影中,她好像看見了那個扎着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笑着朝她伸出手。
一弦覺得眼睛忽然模糊了起來。
感受到父親握住了她的手,一弦牽強的扯了下嘴角,乾燥溫暖的手掌,將勇氣和力量灌入了她的身體裏。
就像多年前,父親在一片火光中,牽起她的手說:“別怕,爸爸來了。”
李一弦閉上眼睛,把頭靠在李清曉的肩膀上,“其實不用拉我出來的,這又算得了什麼,我真的沒事。”
比起子衿,她這些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任月月本還有個雙胞胎姐姐,姓任,名子衿,小名叫悠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弦小時候總是叫不清“衿”的發音,就喚她的小名,悠悠。
仁子衿那時最喜歡像個跟屁蟲一樣的跟在她的後面,有什麼好吃的都會分給她,眨巴着大眼睛問她。
“姐姐,你明天還會喜歡我嗎?”
李一弦抬手捂住有些酸脹的眼睛。會啊,一直都喜歡會喜歡她。
李一弦總是想,有這樣名字的姑娘,長大了該有多美啊。
可是仁子衿再也不會長大了,她永遠停在了四歲那年。
而她李一弦活了下來,以子衿的死為代價,健健康康的活了下來。
“我還能哭,能笑,能好也能糟,子衿卻只能躺在那個盒子裏,那麼大的孩子,怎麼就能裝在那麼一個小小的一個盒子裏,她該多擠啊……”
李清曉輕輕擦掉她臉上淌下的清淚,就像是有人在他心裏打翻了調料盒一樣,連舌尖都在泛苦,心卻是酸的。
事及生死,本就無關對錯。
只是一場災難所留下的苦果,本就要由活下來的那個人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