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天災
黑雲遮天,大雨傾盆。
灰濛濛的雨幕遍籠池閣,即便是正午,五步之外,萬物黯然失色。
一牆之隔,李長夜正在召見杜澄,說話聲清晰傳來,她卻只聽了個斷斷續續。
“……暴雨三日,澧水漲丈余……官道沖毀……堤壩……洞庭湖……秋汛……”杜澄的嗓音聽起來綳得很緊,顯然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安排百姓撤離!”李長夜只說了這麼一句。
杜澄應了聲“是”,沒有再說什麼就告退了。
李長夜回到寢屋,一眼看到了趴在窗邊的美人兒。
銀白的披風柔軟地貼在身上,墨發自肩頭順着背脊的曲線垂散而下,蜿蜒如流水。
她一雙眸子幽光流動,凝望着窗外。
在他踏入寢屋的一瞬,她抬起頭,轉眸望來,沖他一笑,杏眸微微眯起,嬌柔軟媚,流光溢彩。
李長夜心口一熱,上前將她擁入懷裏,鬢角落下一吻,柔聲道:“窗邊冷,不要久坐。”
鍾遲遲往他懷裏蹭了蹭,輕聲道:“你去給我挑匹好馬,明日一早,我就回庸山!”
李長夜眸光一沉,卻沒有什麼意外。
“果然是天劫陣?”他低聲問道。
鍾遲遲搖頭:“不知道,我要回天子山看看。”
澧州的雨是在他們出山那天開始下的,那天夜裏下得也很大,他們還沒有留意,後來歇了一天,拿下刺史府的那晚再次暴雨。
然後連續三天三夜,雨勢只漲不消。
洞庭湖鄰着澧州,夏秋之際暴雨成災並不少見,但這次,李長夜難免多想了一些,只是看着她身子犯懶,沒有提起。
鍾遲遲也沒有提。
沒提,不代表她沒想到。
如果是天劫陣發動,那極有可能沈三知已經到了庸山,她並沒有不顧己身的覺悟,再急,也得等身子好了再走。
明天就差不多了。
“再等兩天!”李長夜道,“朕已經去信荊州,讓崔離帶人來了!”
鍾遲遲突然有些開心,原來他也有所準備。
勾住他的脖子用力地親了一下,笑嘻嘻道:“不用的!我手裏也有人!”
李長夜蹙了蹙眉,很快想到了:“蝠衛?”
鍾遲遲點頭笑道:“蝠衛一直留在大庸,我已經通知阿扶去召集了,我先走一步,你等崔離來了,再帶人來支援!”
李長夜睨着她道:“你又不是去打仗,要什麼支援?你還能跟沈三知鬥上個三天三夜不成?”
鍾遲遲討好地笑了笑。
確實沒有那麼難分勝負,倘若天劫陣已經發動,要麼破陣,要麼淪為祭品,頂多幾個時辰就能結束了,真有什麼不妥,她等不到李長夜來救。
但就算帶上羽林三千,也幫不上什麼忙。
畢竟她不是去打仗。
李長夜摸了摸她的頭髮,道:“既然有蝠衛,也不必等崔離了,明日我和你一起回庸山!”
鍾遲遲還想勸阻一下:“澧州的災情——”
“給杜澄一個表現的機會。”李長夜道。
……
來的時候,他們是趕着馬車,不緊不慢;回去卻是快馬加鞭,風雨兼程。
到庸山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雨一直沒有停,蓑衣斗笠之下,發衣盡濕。
山前下馬,一腳踩下,積水濺起,隔着皮靴感覺了一下,似乎已經沒過腳踝。
李長夜箭步近身,沿着她的手腕向上摸了摸,觸手俱是冰冷,不由心疼萬分。
“沒事——”鍾遲遲笑着安慰道,“等會兒去葯泉泡一泡人就暖和了。”
李長夜沒有說話,握緊她的手。
勝了才能去泡葯泉,倘若敗了,也無所謂冷暖了。
說話時,無數身影自雨幕中朝他們掠來,雖然沒有蒙面,也看不清臉,不過李長夜見鍾遲遲沒有反應,便知來的是蝠衛。
其中一人近前,低喚了一聲“娘子”,聽聲音,正是阿扶。
鍾遲遲“嗯”了一聲,拉着李長夜領頭向著山道走去,蝠衛緊隨其後。
雨夜山間,幾乎是漆黑一片,這樣大的雨,就是油紙燈籠也點不起來,只有李長夜手裏捏了一隻龍眼大的夜明珠,還是從刺史府里搜出來的。
不過憑鍾遲遲的夜視能力,穿行山道自不在話下,蝠衛也都是訓練有素,跟緊了她的腳步,沒有一個落下。
越往深處走,積水越深,一腳踩下,半入泥濘,越走越吃力。
大約走了半刻鐘,鍾遲遲就停了下來。
藉著珠光,可以看見她眼裏的疑惑。
“怎麼了?”李長夜問道。
“千絲陣沒有破。”鍾遲遲道。
她出山的時候,也布了一個千絲陣,雖然陣法效力薄弱,可只要有人想進出山谷,必須要先破陣。
她已經做好了迷石陣和千絲陣都被人侵入的準備,然而一路走下來,卻發現兩個陣法都完好無損。
難道沈三知沒有來?
鍾遲遲不由加快腳步往裏走。
天子山頂,是一片近百畝的平地,正中有一塊十丈見方的白色石台,在雨水的沖刷下輪廓模糊,光澤幽微。
“沒有。”鍾遲遲低聲道。
她現在覺得一顆心吊在半空,不知該提起還是放下。
天子山上沒有陣法,山谷內沒有入侵者。
“也許是我們想多了——”鍾遲遲回頭笑道,“也許只是一場普通的天災。”
隔着暴雨和斗笠,李長夜其實看不到她的笑容,但她說的話卻聽得一字不漏。
她說“也許”。
也許是他們想多了,也許還有更糟糕的可能。
“無論如何,先讓這場雨停了吧!”鍾遲遲說著,抬手摘下斗笠。
李長夜忙將斗笠按回她頭上:“你要做什麼?”
“以巫祈神,請停降雨!”鍾遲遲的語氣聽起來倒沒什麼凝重感,十分淡然,“這雨我看不出什麼時候會停,但澧水的堤壩我見過,頂多再支撐兩天,倘若只是普通的天災,祈神費不了什麼力氣——”
“倘若不是普通的天災呢?”李長夜追問。
鍾遲遲沉默片刻,道:“要試過才知道。”
李長夜的手仍舊按在她頭頂,兩人的眼睛都隱在斗笠之下,看不清彼此地對視着。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鬆開,卻猛地抓起她的手,拉着往下山路走去。
“既然要做拯救蒼生的事,豈能教蒼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