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槐城,槐樹歌

第038章 槐城,槐樹歌

七妄和了空並無方向,時常就是在路途中聽聞一些奇聞異事,便會將那裏定為去向,兩月間,通過探尋,他們去過很多有趣的地方,那些奇聞也不僅僅是從人那裏聽來,偶爾也會是些精怪、或是鬼魂的私語。

五月,槐花盛開的季節。

槐城也是如此,槐城名槐,槐樹卻只有一棵。槐樹已逾百年,槐城底蘊最深的家族族譜中也絲毫尋不到關於它的記錄。

槐樹立在城池橋岸。每個入城的人一眼便能看見。槐樹碩大,樹冠如蓋,枝幹亭亭,宛若曼妙女子。最為奇妙的則是槐樹花開不敗,如女子喜妝,秀麗雅緻,清香襲人。槐城因而得名。

七妄和了空踏入城門,便看見這樣的美景。

花開花謝,萬物倫常。槐花百年不敗,不禁讓七妄聯想到傾顏施主洞府中的桃花。

“銅鏡上花影斑斕,依月下把發綰,挽不長孤單的簪。

低首輕念,是誰束青絲願守那流年的歡,等一曲江南?

西樓月滿油燈下憶昔年,敢問公子何時還?”

溫儂爾語,像是歌聲,又像是低聲呢喃。

身側的行人匆匆而過,並沒有人停留,彷彿沒聽見般。

“了空。”七妄斂眉,盯着槐樹,“你可有聽見。”

“是的,師叔。”了空掃了眼身側,也看向槐樹,“聲音從這裏發出。”

“嗯。”

“沒有妖氣,亦不是鬼身。”七妄轉身,“無怨氣纏身,她不曾害過人,是執。”

執,鬼的其中一種。大多數鬼留存於時間憑藉一股怨氣,時間愈久,怨氣愈重,以生靈魂魄為食得以逗留;而執,是死人留下的執念幻化而成,所有的記憶僅僅圍繞着她的執念,可即便如此,執的記憶也會因為時間而漸漸模糊,最後忘記自己當初為何而留在人間。

而槐城的執得以存在百餘年,則得益於那棵槐樹。

七妄又看了槐樹一眼。

七妄抬步向橋對面走去,“白日裏人多,我們夜間再來。”

“是。”他們在這兒不過停留一會兒,身側的行人雖然形色匆匆,但也有不少人看過來。畢竟是城門,人口過於聚集,不宜引起騷動。

“不奢望酒一盞,醉酌百花間,只願剪一卷丹青把墨蘸。

夏風碾,荼蘼殘,傾圖一世負痴纏負痴纏。

杯宴不知扣舷,夢醒奈何緣淺。”

聲音婉轉,如泣如訴。

風徐徐而過,輕輕拂起七妄的發,過長的發已在跋涉中束起。不着僧袍的他,此刻,更像個翩翩佳公子。

七妄和了空很快便尋了近處的客棧落住。(七妄和了空行路時會采些草藥,有些留以製藥,有些則換作盤纏。)

窗口面向槐樹,只有一河之遙。七妄安靜的看了會,便落座,取出筆硯,記錄這些日子的所遇所悟。

了空則是去準備晚膳。

夜深,城門關閉,人影漸稀,燈火寥寂,客棧也已打烊。白日裏的熱鬧聲囂褪去浮躁,變得安靜,祥和。

只余星光與月色相伴,偶有蟲鳴相和。

七妄和了空靜悄悄地從窗口向外掠去,未驚動旁人,在夜空中劃過兩道殘影。

城門雖閉,看守的士兵仍兢兢業業。只是槐樹龐大,遮去了兩人的身影。七妄施法布了道屏障,以免流浪者聽見他們的談話。

歌聲再次響起,七妄與了空嚴陣以待。

不多時,便有一道身影從槐樹中走出,娉婷裊裊,身姿曼妙,行走間,帶起香風陣陣。

她執着一把羽扇,一襲水紅紗裙,珠釵佩玉,妝容精緻。目光不曾看向二人,自顧自的倚在橋上,輕輕吟唱,聲音比白日裏更加清晰。

羽扇輕搖,揮不散她眉宇間籠着的愁緒。紅唇似帶着幽怨,又似帶着期盼,如泣如訴。可她的眼裏卻是無波的淡漠,如旁觀者看着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戲折。

七妄與了空安靜地傾聽,等這場戲落幕。

她的歌很動情,讓聽者為之間的喜怒哀樂而喜哀,深陷其中,感慨其深情;可當你觸及她的目光,你又會突然驚醒,她的目光淡漠,像是寒冰,又像是風,無影無蹤,捕捉不得。

是個充滿矛盾的女鬼。

很快,她的歌聲便到了尾聲,餘音繞梁,久久不覺。

她轉身,徑直向槐樹走去,目光不曾游弋,視七妄與了空如無物。

“你為何不離去?”在她走到身前時,七妄輕輕開口。

意料之外的,女鬼停下了步伐。

“為何要離去?”她轉身,眉宇間縈繞着鬱氣,一雙水眸卻是無波,模樣不過雙十年華,是她去世時的年紀。

“你在這兒,多久了?”聞言,了空看着她,身上的紗裙,“這,並不是這個朝代的衣裳,也並非前朝。”

“記不清了。樹下的人已換了許多代,稚子到白髮,荒涼到繁華,已許久了。”她看了看橋,素手撫上橋上的裂紋,“這座橋也修修改改了好些次。”她看向了空,帶着瞭然,轉了眸。聲音帶着些許懷念,目光也柔和了幾分。

“那麼,你為何留在這裏?”七妄問。

“我在等一個人。”她回答。

“為何而等?”

“不記得了。”女鬼輕輕的搖了搖頭,滿眼茫然,太久了,我記不得了,早記不得了。

“那麼,為何不離去?”

“很重要,我在等很重要的人。”她開口,淺笑,嘴角盪出了梨渦。

“已逾百年,輪迴幾更。”七妄望進她的眸子,“你等不到了”。

“我已習慣去等。”也不願離去。

“你太執着。”七妄嘆了口氣。

“何為執着?”女鬼搖頭,茫然又堅定。

“佛曰:執着如塵,是徒勞的無功而返。佛曰:執着如淚,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飛散。”七妄輕念,那些佛理早已入骨。“不如放下。”

“放不下,也不願放下。”她安靜的聽,又搖了搖頭,“我記不得自己的名諱,記不得他的樣子,也記不得為何要等他,可本能告訴我,我要等他,若是他來,我一定會認出來。”她微笑,眉眼溫柔。

七妄聽着,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他想渡化她,可她不願。

“只是何為珍貴,終究於各人而言,各有執念,各有不舍。過於執著是愚昧,然世間愚人眾多,亦有愚人甘心愚昧。所以眾生難渡。”師父曾說的話,如今,他彷彿明白了一些。

七妄轉身,拉過還在沉思的了空,安靜離去。

渡可渡之人,行可行之路。

“銅鏡上花影斑斕,依月下把發綰,挽不長孤單的簪。

低首輕念,是誰束青絲願守那流年的歡,等一曲江南?

西樓月滿油燈下憶昔年,敢問公子何時還?”

紅裙已隱入槐樹,身後歌聲還在咿呀咿呀的唱。

溫儂爾語,如泣如訴。

我在等一人,赴我百年誓約。

不求來生,不求輪迴。

槐花似錦,亭亭如蓋,若你幸運,便能聽見它的歌聲,便能看見槐花仙子從中走出,娉婷裊裊,身姿曼妙,行走間香風陣陣。

槐城因而得名,文人騷客,多慕名而來,為它寫下了許多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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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三千青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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