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剃度

“七妄，你當真決定要剃度，可優曇師弟對你的考驗，你，”住持坐在榻上，看着正跪在地上低頭不語的七妄，想着他剛才說要剃度的話，想要勸導，七妄卻一下子抬起了頭，眼中的光彩認真而嚴肅，執著的頓時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好吧，你若是執意。”住持起身撫了撫袈裟上不存在的褶皺。便喚了門口侍候的小沙彌。“了能為你七妄師叔焚香讓他沐浴更衣。明德前去與其他幾位師弟商議準備（因為七妄是作為佛子，被優曇法師撫養，所以身份尊貴。），待七妄沐浴好便將他領到大殿去誦經進香拜佛，三日後明德便作剃髮和尚為七妄你行剃度。”

“是。”了能與七妄一同俯身行禮以示恭敬，了能便領了七妄到忘池沐浴。

忘池是虛空寺的一大特色，是山間自然的溫泉，中間被大塊石頭天然開闢出了一大一小兩個池子，兩個池子間不得共通。大的那個池子被命名五戒（此為居士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分男女浴池為山下的居士所用，寓意為洗凈污垢，不讓陰翳染了佛心。另一池則命名為忘池，為虛空寺僧人剃度前沐浴所用，寓為出世皈依我佛，了斷痴念，忘卻紅塵。僧人們平日皆是從此處取水沐浴。

了能走後，七妄一人坐在池中，長發被霧氣打濕糾纏在一起披散在身後，恰如七妄此刻的心思，心有千千結而不得解。那日師傅的話總在腦海中響起，使他的心神不得平靜。師傅是他的信仰，幼時便奉若佛祖，高高仰望，不敢褻瀆，卻是師傅親自打破了他的信仰，紅塵未斷，妄入佛門，以污穢之心侍佛，這讓他如何能接受。而自己的名字又是師傅的痴念，迎一切全然顛覆了他的世界。

七妄漸漸將身子沉入水底，放鬆呼吸，溫水爭相湧入他的口鼻，直到窒息感來臨，才將身子探出水池，不住地咳嗽出聲。

七妄一遍又一遍的念着《靜心咒》，直到皮膚被泡得發皺，才使他這顆躁動的心漸漸平復下來。

七妄踏出浴池，將放在岸邊的僧袍穿上。踩上木屐，這才推開門，隨了能一同向大殿走去。

三日焚香禮佛，主持推開大殿門，眾僧人由左側入，住持向佛像進香行禮后便是三拜，七妄跪在墊上面佛，由大德將濾過的清水灑在他的周圍，此次剃度，理應由十位大德共同參與，實際參加的卻達二十位大德。明/慧大德垂眸語：“夫毛髮等者，虛幻不實，早生厭患，脫離生死。不染世緣，方成法器，上報四重之恩，下濟群生之苦，出家功德尊勝，汝當有始有終，自重自愛，勿得自輕。”七妄低聲應是。住持便執一把剃刀親自為七妄剃度。

“呲啦”髮絲落地聲在眾僧人的念經聲中依然輕稀，不知為何，七妄在這一刻，竟想到了那雙滿是怒火的水眸。

“七妄，你當真要剃度出家。”住持剛落下一刀，便聽見門外傳來一聲嬌喝，那張不施粉黛依然嬌艷清麗的面容便呈現在眾僧面前。

“是。”七妄並不轉頭，聲音鏗鏘堅定。

“那我算是什麼？”緋璃的面色在聽到這句話時一瞬間變得蒼白，“我做的這一切只是個笑話嗎？”

“女施主，七妄一心向佛，從未想過與俗世有何糾葛，今日七妄剃度，斷盡三千煩惱絲。望施主不再打擾，也望施主早日放下。”七妄捻了捻胸前佛珠。

即使緋璃看不見他的神色，依然能想像出那張薄唇的冷漠。腳下一時不穩，粉色的衣裙劃出一抹靚麗的弧度，雙眸漸漸染上霧氣卻是大笑出聲：“一心向佛，好一個一心向佛，你果然不愧是他教出來的徒弟，我以為我能破了這命運的魔咒，卻不曾想，無論我千般努力仍只會是這樣的結果，哈哈哈哈，我服了，我不得不服。七妄，你放心，從今往後，我不會對你再任何糾纏，你就侍奉那佛像一生到死吧！”言畢，緋璃決然轉身，衣角與風發出刺耳的聲音，她直接走出寺廟大門，一個石階一個石階的向下走去，隱隱可見飄起的兩鬢閃着銀白的光輝，傲然挺直的身影卻讓人察覺到她難以隱藏的哀傷。

大殿內的誦經聲不斷，主持人手中的剃刀依然在“呲啦”地為七妄剃着發。七妄的跪姿十分挺拔堅定，只有站在他身後的住持才知道方才他有一瞬間的顫抖。

主持垂眸，發出低不可聞的一聲輕嘆，造化弄人。

“優曇法師安好。”由遠到近漸漸聽清幾聲小沙彌的行禮聲。

“法師，”優曇法師從左側快步走進大殿，幾位小沙彌還未來得及行禮，便看見優曇法師強行拉起了七妄師叔。

而不知何時，住持舉着的握剃刀的手已經放下。

“優曇，七妄的發已剃了一半。”優曇剛走到殿門處，便聽見住持的聲音。

優曇停下腳步，側首：“發只剃了一半，紅塵便未斷盡。明德師兄，事後優曇會給你一個交代，只是，七妄，優曇今日一定要帶走。”

優曇的背影很堅定，陽光灑在那襲暗金色的袈裟上，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讓人不由自主地為那份雍容神聖所折服，心生敬意。即使是在他身側本試圖掙扎的七妄頓時也升不起忤逆的心思來。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僧人皆看着三人，不明所以。

“罷，優曇，做你想做的事吧。”

住持將手中的剃刀放回明/慧的捧盤中，用手巾擦拭了一下手，為佛祖上了香，理了理身上的袈裟，阻止了眾僧的欲言又止，拄着木杖抬步走出大殿。經過優曇身側時，聽見優曇低聲的道謝。明德住持不由得掛起一抹微笑：師弟，師兄也想看看他們的結局是否會如你所願。

優曇快步離去，轉眼便不見了身影。

徒留殿內眾僧面面相覷。卻出乎意料的是，年輕的僧人們都聽見了諸位大能的嘆息聲，那聲音里似欣慰似惋惜的意味讓如今的他們，尚無法理解。

“誦經吧。”明/慧將托盤遞給了能讓他放置好，便率先跪坐下，念起了大悲咒。僧人立刻理好情緒依次跪坐。

不一時，大殿便再次響起了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