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狐妖(三)
七妄和優曇隨傾顏到了她的洞府,說是洞府,坐落卻不小,佈置更是讓七妄詫異。
洞府外豎了圍欄,栽了蔬果,偶爾還有幾隻兔子蹦噠其中,儼然一副農家小院的樣子。而洞府上掛了牌匾,刻着“傾顏築”三字,字體飄逸不失大氣,七妄看着覺得有些眼熟。
洞府內也不空蕩,眼及之處便是一片嫣紅,紅桌紅椅十分艷麗,唯二的色彩便是桌上擺着的白玉雕刻的茶具。
傾顏坐在椅上,倒了兩盞清水,見優曇看着洞府外的盛開的桃花樹不說話,挑了挑眉,開口調笑:“怎麼睹物思人了?想當年可是你與那夭兒一同種下的呢。”
“托她的福,我這裏桃花可是四季不敗呢。”傾顏踱步走了過去,低頭捻了桃花嗅了嗅,輕輕一笑又指了指洞府上的字:“那字也是她刻的,當真有你的風骨呢。”七妄這才知道難怪他總覺得那字體熟悉,原來竟是像師傅的字。
“倒是不知,她如今怎樣了。”傾顏轉身看向優曇,似笑非笑。
優曇低下頭,唇動了動,握着佛珠的手緊了又松,良久才開口,“她,四十年前就消逝了。”
是那個女子,痴情辜負,腸斷伴花眠。七妄想。
傾顏本掛着笑意的臉一下子頓住,許久的沉默后,才閉了閉眼,長長的睫在眼下劃出一片陰影,“我當初只想着你們相戀必然不會長久,沒想到,最後卻是這般結局。”
這是七妄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師傅與人相戀的事。
優曇輕輕搖了搖頭,似不願多提,低聲念起了靜心咒。
傾顏看了眼那副誦經的慈悲模樣也只得搖頭:“罷,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傾顏看了看天,抿了抿唇,“天色已晚,你們今日便在此處歇息吧,燕離,旁邊還留着你當年的住處。”不待二人作答,便踏步進了洞府,只一瞬間,便有一扇門立在了洞府前。
“師傅,”繞是七妄素來聰慧沉穩,此刻也頗有些摸不着頭腦。
“那孩子無事,今日便休息罷。”優曇抬了眼,又看了眼桃樹,才轉了身去,七妄只得跟上。
待行了十幾步果然又看見一座類似的洞府,洞府前也是種了桃樹,卻是枯萎模樣。七妄抬頭,果然看見“桃夭閣”三字。字體洒脫大氣,卻是比“傾顏築”那三字多了幾分剛毅,分明是師傅所刻。
優曇推開精心雕刻的木門,抬步進去,七妄隨後。這間洞府佈置得十分精細,與其說是洞府,倒更像人類的家,不僅檀木書架上擺滿了書籍,書桌上更是放着文房四寶,兩把椅子放在桌后,挨得極近。府內更是分了兩間卧房,優曇推開其中一間,簡陋的板床,青色的被褥,顯然是男子的居所。
夜深,幾點月光透過窗楹,七妄看了看身側呼吸平穩的師傅,終是輕手輕腳的掀開了被褥,穿上鞋子,小心地推開門又輕輕地關上,向傾顏築的方向走去。
床上本該已沉睡的優曇緩緩睜開了眼,嘆了口氣,這才閉眸放緩了呼吸睡去。
“你來了。”不待七妄敲門,房門卻是自動打開了。七妄抬步進去,室內便亮了起來。只看見傾顏端坐在桌前,紅髮白衣含笑看着自己。桌上擺着兩杯茶,傾顏一手撐着頰,一手抬着往紅爐加着柴禾,紅爐上煙霧縈繞,茶杯已經沒有熱氣,便知她已是等了一會。
“女施主,七妄懇請施主將師父的事告知七妄。”七妄躬身行了一禮。
“知如何?不知又如何?”傾顏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白皙的指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師父是七妄的信仰。”七妄又是一躬。
“信燕離?”傾顏輕笑。
“七妄的師父是優曇法師。”七妄鄭重道。
“嘖嘖,你不信佛,竟是信他。”傾顏看着青年莊重的模樣,紅唇間溢出一抹輕笑,也不再為難他,“也罷,我也許久未曾講故事了。”
她瞟了眼七妄不認同的表情,示意他坐下:“這些,你便當作說書人的話本吧。”
“那時燕離還未出家,我遇到燕離時,他便與那夭兒相熟。那時燕離吹笛,夭兒跳舞,兩人是相惜的知己。”傾顏單手撐住腦袋,側首望向天上的月亮,“那時,我便總呆在樹下看他們,想着,世間怎會有這般美好的兩人。”
七妄握住茶杯,那是未曾剃度的師父。他聽着,卻不由得想起了緋璃。
“七妄,你介意緋璃是妖嗎?”
“緋璃是七妄最重要的朋友。”
“緋璃最喜歡七妄了!”
握住茶杯的手愈發緊,七妄低下頭,長發遮住臉。
傾顏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七妄,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燕離,他真的像極了你。
“大概也是兩人太過完美,世間再無人可比,相處久了,男女之間,自然默默生了情意,只是,那兩人也木訥,看不分明,繞是旁人看出了,兩人也只當是自己對知己難遇的歡喜。”
“那旁人,是你嗎?”
傾顏聞言去看他,指尖微動了下。“是了。”
說到這兒,傾顏輕輕笑出了聲來,“有道是旁觀者清,你莫是不信嗎?”
“我,”七妄抬頭,眼圈微紅。
“可憐見的,”傾顏輕笑,卻是安慰,“說了,讓你當話本聽就好。”
威風拂起傾顏的白髮,她看着七妄,神色複雜得讓七妄心理陣陣發緊,七妄唇齒微動,卻也不知要問些什麼。
傾顏闔下長睫,重新說起故事。
“人妖殊途,這段故事註定不得長久,我本已猜測到,只是沒想到,竟是以這樣的結局收場。”
她沒有嘆氣,只是平靜地敘述。
又是一陣風,桃花吹落在石桌上。她低頭看着,輕笑聲溢出口。
“你信與不信都無妨。每個故事都有三個版本,他的,我的,以及事實。而這,只是我知道的。”
不待七妄反應過來,她便揮袖將他送至門外。
七妄透過漸漸合上的大門,只聽見她說了句,七妄,縱然燕離是你的信仰,但他終究還未成佛。
七妄獃獃地看着緊閉的大門坐在原地久久不語,直到天快亮時,才起身離去,還未成佛,所以還只是個凡人,終究逃不過七情六慾。
七妄聽出了她的話外音。
只是,七妄攥緊手,他是不一樣的,師父是不一樣的,他是我的信仰啊。
桃花還在落,原來的石桌上只剩下一個杯子。
“吶,可惜了這一套收藏。”傾顏看着他遠去,撿起地上有了缺口的杯子,無奈搖頭。
“燕離,我錯看了,你終究是沒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