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明德

11:明德

兩遍靜心咒之下,七妄仍無法靜心,終是起身,穿戴好僧衣,乘着夜色向佛堂走去。

“阿彌陀佛。”優曇側身,閉上眼。

“佛祖,弟子有罪。”七妄垂頭跪坐在佛像下,說完這句便不再言語。

“命有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幻象,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住持的聲音伴着木杖敲擊地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明德在供壇中插了三柱香,拜了一拜,緩緩開口,“七妄,你的心已亂。”

“住持,七妄身有罪孽。”七妄聞言,單薄的身子顫了一顫。

“靜,以不動制萬動。靜,心則清,體則涼。喜、怒、哀、驚、亂、靜全由心生。”住持念起了靜心咒。

七妄安靜的聽着。

“七妄,你是我寺中年輕一輩中對佛理理解天資最高的人,你的理解往往讓明德師兄弟們也如醍醐灌頂。”住持捋了捋鬍子,和藹一笑,“但,人無完人,你天分過高,性子沉穩,經歷的挫折又甚少,所以一旦受到大折,反而傷害比常人嚴重。”

“緣來不拒,緣過不求。明德不知那位女施主與你結下何因,但萬法皆生,皆系緣分。”住持說完便打算抬步離開。

“住持,七妄不明,佛心不容玷污。”身後傳來的青年篤定而堅持的聲音讓明德的腳步頓了一下,回頭看了眼青年抬頭固執望來的眼睛,搖了搖頭,復又緩慢地向外走去。

“七妄,人有七情六慾,縱然修佛,不得清盡。終生禮佛,佛渡眾生,何來玷污。七妄,你過於偏執。”明德嘆了口氣:師弟,他終不及你。

七妄在住持走後又低下了頭面向堂門,久久不語。一半光潔一半青絲披散,恰如此刻他的處境:入世不願,出世不得。

*

雞鳴時分,了能敲響住持的房門:“住持,七妄師叔還在佛堂跪着。”

“了能,佛堂清靜,但願他能放下執念。”明德看了看漸亮的夜幕,轉起佛珠便不再言語。

“你休息去吧。”

“是,了能告退。”

明德映像中的優曇師弟,並非如今少言寡語卻笑得悲天憫人的聖潔模樣。

他還記得年少跟隨在師傅身側時,常常會看見總是嚴肅的師傅對調皮的他無可奈何卻又滿是慈愛地縱容模樣。

那時的優曇,不了,那時優曇還不叫優曇,他有一個俗家名諱,叫做“燕離”。那時年少的他們還做不到六根擯棄,對於師傅對燕離師弟的寵愛,他們也常常需要念靜心咒來平復小小的妒嫉之心。

燕離年幼卻聰慧非常人,三歲時便可將寺中的佛家經典誦讀過半;對於佛理的理解也別具一格卻發人深省。

燕離不剃髮,不着僧袍,甚至不喜佛門的寡淡,他常常藉著挑水砍柴或是逃晚課下山遊戲。此事寺中僧人皆知,師傅卻似兩耳不聞,即使有大德勸諫師傅,師傅也是不多加約束。

燕離年幼如此,長大更是瀟洒。縱然輕衣薄衫,也是面冠如玉,氣宇不凡。

燕離是不羈的天縱奇才,即使不努力,他便已立於所有人之上。

師兄弟們都認為燕離成年便會還俗離開虛空寺,去享受他的快意人生。明德也是如此想的。

然,燕離成年那天,卻是由師傅親自為他剃度,賜予法號“優曇”。

*

明德尚記得燕離行剃度禮的那日,便是有一位着紅衣的傾城女子突然出現,含淚觀看了全程。在燕離經過她的身邊時,她似乎問了一句什麼,卻又因為燕離的沉默,而黯然離去。

那日,明德記得,在她轉身時,燕離似乎向前踏了一步。而直到觀禮的僧人盡數離去,他仍站在那裏,低着頭,抱着師傅的袈裟,不說話,卻有着說不出的難過。

十日後,師傅坐化。自那之後,明德再也看不見那樣恣意妄為的燕離了。優曇便已經是如今的優曇了。

而那天昨日不管不顧,將七妄拉出佛殿的優曇,彷彿讓他看見了那時的燕離。讓他不忍心去阻攔。

其他師兄弟大概也是這般認為的吧。

*

“師傅,為何一定要為燕離剃度?”他不解,明明,師父一向縱容着師弟,明明師弟那麼傷心,可師父卻。

焚寂法師坐在榻上摸着鬍子不說話,那雙混濁蒼老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良久才嘆了口氣:“明德,你是否也覺得為師錯了。”

“他的命,合該一世孤獨。”焚寂站起身,倨僂着身子,向外走去,“明德,為師大限將近,今日便閉關。”

那一日是明德最後見到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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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三千青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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