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七妄

01:七妄

七妄前二十年的記憶,都在這座古樸而莊嚴的寺廟中,每日清晨七妄都能看到從山腳三步一叩登上虛空寺的善男信女們,以及虔誠禮佛的眾師兄師弟們,他曾想過他大概會一生侍奉在佛前,就像已經圓寂的優曇法師一樣。

虛空寺並不宏偉,卻是香火鼎盛,聖名遠播,皆因為虛空寺有兩位令人敬仰的高僧,一位是四十年前的國師,相傳已得道飛升的焚寂法師;另一位便是不久前坐化的優曇法師。

七妄並非看破紅塵從而遁入空門的弟子,而是優曇法師從虛空寺前的小河中撿來的棄子,他幼時便常聽住持說自己與佛祖有緣,會被蓮花所阻攔,免於溺水,告誡自己應不忘佛恩,潛心向佛。

而優曇法師聞言總會搖頭輕嘆:“佛門講緣,緣始緣終,又怎能因佛而困”。優曇法師為自己取名七妄,並讓自己侍在他的身側,隨他四處雲遊,傳揚佛法,普渡眾生。卻不曾提及要為自己剃髮,只是當做俗家弟子。

七妄年少時因好奇曾問過法師為何不為他剃髮,然而法師只是輕笑着撫了撫他散着的長發:“不入紅塵,何以忘塵,七妄,你還未曾經歷過七妄”。

他總是不懂,想要再問,卻是法師讓他為園中花草澆水,七妄連忙遵循,打水取瓢,澆了幾下,想起方才的問題再要問時,只看見法師已經垂眸打坐,敲着木魚虔誠誦經,目光打在法師的身上,竟與那含笑垂眸的佛像相似,神聖得讓他不敢直視,怕褻瀆了法師。只得將疑惑全收進肚子裏,開始認真挑水澆園。

那時他總想自己一定要成為法師那樣的高僧,普渡眾生。總會雙手合十念起主持說的那句:“紅塵多痴人,輾轉牽絆,青絲白雪,紅顏枯骨,不如入空門”。他想法師不為自己剃度一定是在考驗自己向佛的決心是否堅韌虔誠,自己能否堪破紅塵俗世;他想着自己一定不會被世俗所擾,到時成年法師一定會親自為他剃度,並以他為豪的。

二十年間,挑水澆園,誦經禮佛(聽法師們講佛,或與師兄師弟們一起論佛,或是自己參悟),七妄也的確做到了心如止水,一心向法師努力學習着,而且常常被住持稱讚佛心清靈,佛緣深厚。而法師只是含笑不語,虔誠誦經。

也許,那一日他沒有下山,沒有攔下那個捕魚人,沒有將那條錦鯉放生,以至於後來沒有那麼多情感糾葛,大概他真的會成為這樣一位高僧,心懷慈悲,普渡眾生。但也恰恰是那一次下山,似鋪開了他平淡如水墨畫一般的生活,那一抹粉衣闖入他的生活,執一支畫筆肆意揮灑,讓他的心湖再也無法平靜,甚至讓一心向佛的自己對清靜的佛門生活感到枯燥,終生侍佛的信念也開始微微動搖。

七妄想那便應是法師說的因果,他與那條錦鯉結下因果,他參不透,捨不得,所以放不下。他終是明了法師說的那句:“縱然三千青絲斷,不盡世間紅塵痴”。他終是承認自己看不透這紅塵,也只是這世間紅塵中痴人一個。

“七妄,怎麼停下了?”粉衣女子抱着一個女童側首見青年沒有跟上來,好奇地回頭問他。女童也停下舔糖葫蘆的動作,眨巴着烏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爹爹?”

“沒什麼,”青年搖搖頭,看着妻女相似的面容,溫和一笑:“我們走吧。”說著快步向前低頭看向女兒,“娘親抱囡囡累了,囡囡爹爹抱好不好?”

女童晃了晃小腦袋看了看娘親,又看了看爹爹,像是在思考,頭上的步搖也隨之晃動,發出“鈴鈴”的響聲,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便張開肉肉的雙臂,咧開小嘴笑開,“嗯吶,娘親累累,爹爹抱抱。”

七妄輕輕的將女兒抱在肩上,扶住女兒肉肉的小腿,沖妻子狡黠一笑,而後突然跑起來,“飛高高嘍~”“哈哈,嘻嘻飛高高。”女童拍着手,搖着糖葫蘆,十分給面子的笑得開懷。

“慢點慢點”妻子好笑得追上。這一副和樂幸福的樣子,讓路人見了不由自主地善意一笑。

其實幸福很簡單,每天都有很多這樣溫馨的場景在世間各個角落,以各種姿態進行着。紅塵太美,情深太痴,他入了紅塵,終不能脫離。法師怕是早想到這樣的結果吧,所以才不願為他剃度,不想他日後後悔。七妄想起幼時法師溫柔的撫摸他長發,淺笑着說他不曾經歷七妄時安然又嚴肅的模樣。不禁回頭望了一眼那長長的石階,彷彿又能看見法師垂眸跪坐在佛像之下,虔誠地誦着經。而後緩緩轉首微笑着看向妻女,有妻有女,已是莫大福氣。他們未來的路還很長很長。

七妄,

一妄可別孤獨之苦,

二妄可走紅塵一遭,

三妄可歷情痴一場,

四妄可拒陰陽相隔,

五妄不經別離,

六妄不得怨恨,

七妄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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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三千青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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