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先帝嘉昌年間,膝下公主十幾位,皇子卻寥寥無幾。
平王是長子,當年出征西嶺時,與劉泓及冠撞了日子,先帝喜愛平王,取了送別詩中的兩字賜予劉泓,這是劉泓一生的恥辱,彰顯着他不受父皇寵愛,連及冠之字都是依仗大哥的。
尤其是當平王戰死的消息傳回來時,這字更是不吉利,而先皇從未想着要為他改一改。
薛家是太後母家,本家遠在北寧佛山遠離朝政,而薛落雁的父親薛城,是太后叔父的兒子,隔着一層表親,與本族分家,定居在京都安樂。
當初找上劉泓這個不被人看好的皇子時,也是本着搏一搏的意思,兩方互利罷了。卻沒有想到讓薛城賭對了人,不過五年,大半個朝廷便都是他的人。
老皇帝沒想到這樣的局面,卻又無法挽回,匆忙之間立了與他一樣庸碌無為的二子劉韞為太子,引起了朝廷上下的不滿。
劉泓是先帝膝下最小的皇子,他登基時,平王的世子劉瞮正巧及冠,需皇帝賜字。劉泓當時剛坐到御書房的龍椅上,聽到此事,不屑地一笑,隨口道。
“那便叫惜寧罷。”
劉泓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但他又是非分明,若無交恨之處,他待人會很平和,就如與薛落雁的初見。
薛落雁明眸皓齒,氣質若蘭,當對得起她沉魚落雁的名字。她自幼讀四書五經,閱盡群冊,但見過的男子卻寥寥無幾。
劉泓雖然脾性不好,卻生的一副好皮囊,一襲白衣,空讓人想起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所以兩人的相遇,也能稱得上是才子佳人,珠聯璧合。
盛夏時分,纖柔的光映在那白衣公子的臉上,模糊了稜角,他站在院落里的那顆合歡樹下,把一地嬌嫩的花瓣襯的黯然失色。
“你就是薛落雁?”
他薄唇輕啟,低沉悅耳的聲音在薛落雁耳畔響起,她捧着書抬眸望去,恰好撞進他深邃的黑瞳里。
只一眼,便註定了傾心之情。
劉泓見她愣愣的看着自己,微皺了皺眉,又道。
“我是劉泓。”
薛落雁眨了眨眼,縴手抬了書卷半遮面,垂眸福身——“見過十一皇子。”
微風吹過,枝丫承不住合歡的重量,驀然落下。劉泓想也沒想,伸手擋在了薛落雁的發頂,准准地接住了那一瓣花。
兩人間的距離也驀然被拉近。
薛落雁從未與陌生男子距離這麼近過,一時有些不適,連忙退了兩步,抿着唇,而她的耳垂卻鮮紅欲滴。
劉泓只是沉了沉眸,開口問了句,“是蘇子瞻的臨江仙?”
薛落雁愣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書卷,點了點頭,輕聲道“是。”
“我記得,最後一句是,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可對?”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薛落雁聽聞他這般念出這句詞,莫名的聽出了一股落寞和嚮往之情,緩緩抬眸,頓了頓,張口問。
“你也知道蘇子瞻?”
劉泓笑了笑,薛落雁臉又紅了。但方才的尷尬卻依然被淡去,只是那瓣合歡,還在劉泓的手心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現咨薛氏么女溫柔賢良,秀外慧中,茲封為昭儀,賜以銀冊寶。其尚弘資孝養,克贊恭勤,茂本支奕葉之休,欽此。”
小太監宣讀完聖旨,低頭看了眼跪了一地的人,笑眯眯的道。
“康侯,快接旨罷。”
薛城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忙完起身道:“謝主隆恩!”
“恭喜侯爺。”小太監殷勤的恭賀。
康州薛侯是外戚,家裏一共就兩個寶貝女兒,長女做了皇后,么女做了昭儀,實打實的國丈爺,如今怕是門檻都要被踩爛了。
“康州離安樂遠了些,還望昭儀娘娘快些啟程,過了下月底,可就算是抗旨不尊了。”小太監好心的提醒道。
“本侯知曉的。”薛城沒怎麼走心的回了句,揮揮手讓人給了賞領着小太監下去休息。
一旁的謀士上前低聲喚了句“侯爺。”
薛城看了他一眼,緩緩走向不遠處的涼亭。
“皇上這是想要徹底剷除了薛家。”薛城道。
謀士低頭思索了一番,道,“也許,一切還有餘地?假以時日,倘若皇后或昭儀為皇上誕下一兩個子嗣……”
不等他說完,薛城便搖了搖頭。
“當年沈氏難產時,他怕是就已有此心了。”
薛城的髮妻生*的時候也是難產,九死一生有了落雁,而後來生錦茵的時候受驚早產,連孩子都沒有看到就去了。留下了先天不足的錦茵。
兩個女兒,薛城視若珍寶,哪怕是權傾朝野人生鼎盛時期,也沒有納妾生子。
薛落雁傾心劉泓,他便以皇位做交換,讓女兒坐上皇后之位,母儀天下,與他共享江山。
甚至為女兒除去了阻礙,卻不想,正是自己此舉,觸到了這位新皇的逆鱗。
若當初劉泓的正妃沈氏沒有難產,若是孩子留了下來,亦或是沒有讓劉泓知道薛家的手伸得這麼長,怕是一切還會有餘地。
“侯爺,誰也無法料到以後如何,新帝根基未定,朝中大多還都是我們的人,一切尚未可知。”
薛城正低頭凝視着亭邊不知何時頑強的破土而出的嫩葉,風吹雨打也未有頹敗之色。聞言笑了笑,意味深長的道了句。
“我們這位皇帝,絕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