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斷崖劍斷重追往事
?風雨閣那年迎來了不速之客,她一身白衣,腰間別著一支青玉蕭,身旁用內力浮在空中一支白紙燈籠,肩上是蓑衣,頭上是斗笠,手裏是破霜劍。
相傳,彼閻洞竊娘白日的破霜劍下的人沒有活路。
雨下的很大,“啪啪”的打在她的斗笠上,蓑衣上也順着草往裙上滴水,她腳尖一用力,整個人和衣裙騰在空中,腳下是被激蕩飛揚起來的雨花和衣角。
她頗為習慣的從劍鞘里拔出劍,豎著斜指入天,側耳聞雨聲忽亂,俯身進院。
正入包圍圈。
“白日。”走出來的是風雨閣閣主,林蒼。
“光庭呢?”她冷冷的拋出兩個字,眼也不眨一下,將劍指向林蒼。
他長得很清秀,一臉的書卷氣,一身正衣刺黯竹。
“你知道的,彼閻洞洞主要他,你不能救他。”林蒼暗暗神傷,之後又語氣強硬的告訴她。
“你把消息賣給白姜了?”白日怔怔身子。
“沒有。”林蒼向前走了兩步,見白日側耳聽到后又退後兩步,就駐足了:“你變了,原來,你絕對不是這樣。”
“你把光庭還給我,就好了。”
“會嗎?”林蒼冷笑。
“他騙你那麼久,而且,還加重你的眼疾。”林蒼似乎要惹怒她,就提了提嗓音,可還是怕沒效果,畢竟聲音在雨聲里只是時隱時現,毫無震懾力。
“他不一樣。”白日一下淚就下來了。
聲音十分嬌弱,甚至有些呼吸不足垂垂欲死。
三年前,她來風雨閣偷德景棍處在何地的卷宗,遇到了林蒼,他放了她一命,給了她從小到大第一個笑聲,因為她一直對別人笑,從沒聽到過別人的笑。
後來她又一次見到了他,表了心意,卻被拒絕。
而後一個雪夜,林蒼去尋夏葛兩家的光天書,當然不會告訴白日。白日遇到偷襲,是江湖上柔山劍士的包圍圈。
最後被救下了。
“是林蒼哥哥嗎?”她笑的很開心。雪落在她的衣裙上。有的雪花落在那人修長玉手裏的匕首上輕輕一震,那無神的眼睛裏的笑意,像是一朵雪花。
那人沒有說過話,只是用一支青玉蕭牽着她,往前走,穿過莽莽田野,路過百里斷崖,蹚過墨草河水,去找德景棍。
傳說,那是能殺了手執天瑤山玄鐵破霜劍人的唯一武器,找到了就與救她一樣。
可那人還是有自己的目的。
又是一個雪夜,茫茫白雪,紛飛中隱顯血紅臘梅,驚心動魄寒天凍地的絢爛。
那人將手指甲蓋鑲進肉里,血流到雪裏融在一起,雖是熱的,卻又是涼的。
“你的意思就是,你奉半惹囚之命,害我雙目,無光一生?”
江湖上的都知道,竊娘白日,是個活耳朵死目子。
那人頭一次說話,他是半惹囚手下曾經流放的牢犯,習武十年,姓夏,叫天雲,字光庭。
“我真的特別想告訴你我不是你的林蒼哥哥,我是一個不溫柔不體貼的人,可是,我好想讓你叫我的名字,好想好想,我這輩子都沒在光天白日下說想和誰在一起,想要保護誰,我只要幫半惹囚這件事就可以洗清冤屈了……哪有十歲的孩子殺人的……”
他攥攥手裏的青玉蕭:“若我真是個啞巴,我恐怕會為了說我喜歡你而死了連忙投胎,再去找你。”他有些火急火燎,還有些恨,是好恨,喝了一大口涼風,和冰涼的雪花。
光庭跑的時候,留下了青玉蕭。
記得百里斷崖滿山杜鵑開的絢麗。
“知道彼岸花嗎?”
葉在南崖,花在北崖,又有說葉落花開,花落葉盛,生生相錯。
她找了光庭一年,最終,又來到了風雨閣。
“你的德景棍呢?”
“……”
“彼閻洞,風雨閣,有區別嗎?”
白日冷笑一聲,劍向林蒼心腹。
林蒼嘆口氣,一抬眉,抽出武器,擋開破霜劍。她一個滑手,順着他身子劈去,聞聲一閃,又橫豎砍去,與德景棍相碰。
“光庭本來就是個罪人!”
二人扭打到了百里斷崖,這裏的風雲驟然四起,花草樹木突然露出冬季的無色,雨也也戛然而止。
風雨閣十幾年前,聯合彼閻洞殺了夏家一家與葛家一家,奪走了兩家守護幾十年的武林秘籍光天書,編纂了葛夏不合,相互殘殺,夏家四少爺殺死葛家幼子一事,傳進江湖,最終夏天雲被半惹囚所關押任用,然而光天書在那年風雨閣閣主林商死後不知去向。
他又硬生生的往世界裏塞進了一個嬌小快樂古靈精怪的白日。
白日從小與哥哥白姜生活,白姜啞口溫和,但鐵石心腸草芥人命狡猾陰詐。白日開朗活潑古靈精怪但又從不在劍下放過任何一個人,殺人的罪,早就洗不幹凈了。可光庭說,有的人叫他活着也算是懲罰,或是救贖的機會。
她放了林蒼,可卻重重受了一擊。
白紙燈籠掉在了地上,瞬間燒了起來,雪花就飄飄洒洒的慢慢墜落,掉在火里化成水,蒸發成空氣,化成了她的輪廓。
她倒在地上。
雪落在她烏髮如漆如白嫩花釵。
她聽到遠處林蒼一聲慘叫,墜入崖下……
而後腰間的青玉蕭被緩緩抽走……之後她的淚流了出來,滾進髮際,融了雪。
是白姜,他裝啞是為了白日不知道他是林蒼,他拒絕白日是因為他是她哥哥。
半惹囚,風雨閣,還有彼閻洞,都是白姜的事先籌謀好的,白日卻不小心摻和了進來。當年白家為了光天書,滅了夏葛兩家,如今,為了這真正的罪大惡極不被發現,要殺了自己妹妹。只因為她愛上了仇人。
“你殺了白日和白姜,我幫夏家翻案。”光庭離開時,獨孤闊對他說。
“光庭……”她伸手攀上光庭的臉,瘦削,麻木,還沾着淚痕。
“你哥哥,殺了林蒼,為了操控風雨閣,取到光天書的消息。”光庭扶她坐起來,擦了她的淚。
“他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你喜歡的是夏家人。”
“然後,因為我姓白,你殺了我嗎?”她的淚還在往眼眶外滾。
光庭看着她白皙如雪,美妙傾城的月貌花龐,淚掉在青玉蕭上顫了一顫,與她的血融在一起。
又一年冬雪飄飄,百里斷崖,她碑石尤冷,蕭聲仍在。
後來,光天與白日的故事真正結尾就成了又一代風雨閣的榜上消息。
林沛笑着喝口茶,對來買消息的人說:“白日死在百里斷崖,她在這曾一步一劍殺人無血,有罪好在死得其所。”
“光庭呢?”
“他死在白日墓前破霜劍下,他殺了白日,死在破霜劍下,不僅使破霜劍下無活人的神話繼續,也是罪有應得。”
屋外雨淅淅瀝瀝得下着,偶爾飄進來一陣秋風,還有些瑟瑟發冷。地上是當年破霜劍留下的銷石痕迹,天上是突然想起的悶聲秋雷,林沛手一哆嗦杯子掉下,起身揮揮袖子,喃喃句“我可沒罪怕何”,離開了,像是落荒而逃。
林沛是林蒼的弟弟。
白日墓旁是別的好心人給光庭立得墓,墓前是破霜劍和青玉蕭,那武器身上都沾着點血跡,是白日的,也是光庭的。
這就是這無光又無言的罪大惡極。他們帶着罪去愛,帶着罪去死,然後遺臭萬年,受着難以光天白日下相愛的萬劫不復。
就在浦玉拔出青玉簫那一刻,破霜劍終於經不住歲月風雨,化成了碎片。
當然,若是青玉簫不在,破霜劍早就承受不了孤獨了。
“真正的罪惡總要大白於天。”浦玉轉過身,離開了百里斷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