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明竹扇上顯現夕月

(十三)明竹扇上顯現夕月

?隨着夏浦玉的聲音消失在雲霧之中,一位身穿畫著霜花白衣的長髯老人出現在那雲煙之內。

他步伐輕盈,似是乘雲而來,髮絲柔亮潔白,更如是仙人臨界。

“仙人。”三人拱手。

“不敢當,不敢當啊。”仙人笑着方步踱開。

“不知德景棍在何處?”歸雁上前一步。

仙人扭過頭,笑說:“你們幾個既然已經明白了這山水的奧秘,何苦再問我這德景棍在哪呢?”

浦玉低低眸子:“德景棍不在山上。”

仙人笑着走過去:“還是這位小兄弟聰明,知道山水是假的,那麼老不闞的話恐怕也是假的。”

接着,他又拂拂鬍子:“可,你又如何敢說德景棍不在山上呢,萬一就在這呢?”

“既然在山上,還望仙人,帶我們去尋來。”浦玉咧開嘴角,向前一跬:“是仙人自己說的德景棍在山上。”

仙人也笑起來,伸出手點了點浦玉的額頭,往前走去:“既然是你們夏家的東西,就叫你瞧瞧,不過,拿不拿的走,還要看你的本事。”

果然,在雲霧之後,有一塊高有五尺的冰塊,天上也下起雪來。冰塊上放着一根玉棍。

渾身翠綠,成竹節狀,質地如同綿軟的潭水一般,渾厚豐滿,首部有一根金黃色的穗子,上面綴的是如梅花一般的寶石。

德景棍渾身散發出的力量如同可以操控四季,有春日的驕容,有夏日的剛烈,有秋季的寒瑟,還有冬天的莊重和威嚴,像是下着淞江那場雪一般,壯麗,悲嚴。

正因為它海納百川,擁有着玉器的寒和冰雪的壯,才會與破霜劍那般陰冷寒森的鐵器有以寒克寒的功效。

“你知道為什麼你可以拿起德景棍嗎?”

夏浦玉看着手裏德景棍的眼神移到仙人那枯黃年邁的臉上,這與方才的容光煥發截然不同,如同老朽,如同死去的人。

“它和你一樣,承受的東西太多,背負的債太重,它和你一樣要擺脫,也想對江湖說一句不服,也要和過去那些渡江湖的人一樣,能穿過這片死海。”

“你若拿起它,就要完成它的使命,也要完成你的使命,你們二者為一,從此同生共死,而從此,你和你身邊的人都會因為這個而不太平,你保護的了他們嗎?”

“你到底是誰?”夏浦玉轉手將德景棍背在身後。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破霜劍與德景棍是相剋,可結果是玉石俱焚或者誰死誰生,沒人知道,全靠你的闖蕩,去找釣月僧,給他瞧瞧你的東西。”

這時,浦玉才發現雪停了,霧散了,究竟是猝不及防,還是渾然不知,他不知道。就當仙人的身影漸漸飄散后,他再睜開眼時,他們三人竟躺在溢華亭中。

“怎麼回事?”歸雀站起身,看向案后的老不闞。

老不闞拂拂鬍子,笑道:“恭喜恭喜,看來仙人真的把德景棍給了你們。”說完,指了指浦玉手裏的德景棍。

浦玉勾勾嘴角,看向老不闞:“還望先生指條明路。”

“去找釣月僧啊。”老不闞笑着舉起茶杯。

“果然着的是先生的道。”浦玉笑着拱手。

一行人正準備離開時,老不闞留下了竹子則袖。

“先生為何叫我留下?”

浦玉看向則袖,又看向老不闞。

“你娘還活着。”

墨鏘鏘心下一頓,真可謂是給則袖一個致命打擊。

“你憑什麼這麼說?”竹子則袖乾笑着說,語氣里明顯少了禮節,向來知禮的竹子則袖,怎麼會失禮呢?墨鏘鏘直覺的眼前的路開始崎嶇了,光明寬廣的路變得昏暗無比,上一瞬間的風月,變成了風雨。

“因為你娘姓葛,你根本不姓樊。”

竹子則袖忽然打開扇子,搖了搖上前,又說:“哦?”

老不闞看向竹子則袖手裏的明竹扇,緩緩站起身,繞過案,走過去,眼底似乎猛然溢起湖水:“因為這是你爹的遺物啊,竹君子就是,就是你爹……”

二十幾年前,就在那座鎮上,黑衣,綠衣,白衣,藍衣,四大門派,黑衣是晚上的殺手,綠衣是暗地裏的謀士,白衣,是光天化日下的偷命人,藍衣是偷了百年基業露水的銷贓地。

半惹囚,彼閻洞,玲門,風雨閣,在這年秋天演了一場刀光血影,你死我活的大戲。

葛少清就在彼閻洞的包圍圈裏,她正趕上回娘家,而竹君子也不在身邊,加入戰鬥時,葛家已經死了數百人,她要殺紅了眼,卻也沒有保住爹娘,保住這個家。

等到她被救出來時,她已經被竹君子和竹君子的結拜兄弟樊朝帶到了一處城郊破廟裏。

因為樊朝參與,竹子塘也受到了牽連,在追殺里生存了那麼多年,可那在一次躲避追殺時,竹君子為了救樊朝喪命於敵手,這份救命之恩,樊朝報了一輩子。

因為葛少清也在一次追殺者製造的火海中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樊朝趕到時,只救出了奄奄一息的才三四歲的則袖。而明竹扇,是竹君子死時交給竹子朝的讓他傳給則袖。

從此,樊朝將葛則袖視為己出。

“不可能!”則袖丟開了老不闞放在明竹扇上的手,朝他吼道。

“怎麼不可能?這明竹扇就是出於我手,竹君子又在小女落入虎口時救了出來,若是沒有竹君子,鏘鏘就不只是殘疾,而是沒了性命啊,鏘鏘當時恐怕才一歲不到啊……我這才贈竹君子明竹扇,可沒用幾次就……,我若今日不告訴你,這大仇何時報?你與浦玉都是夏葛兩家的後人,我若看出你有浦玉半分的決心我也不會告訴你這個事實,可風流公子竹子則袖啊,你怎麼對得起你父母用命換的你,對得起葛家唯一一絲後代香火,竹子朝的養育之恩啊!”

“我用不着你教訓我!”

“你為什麼不接受呢,你難道不想報仇嗎?”墨鏘鏘上前一步,問他。

則袖的淚從眼角掉落下來,看向墨鏘鏘:“我只有一個爹……”

“可我有救命恩人,你還有生你的恩人,你有多少親人死在那些惡人手裏!”墨鏘鏘又上前一步。

“可我不想,讓我的日子充滿殺戮和猜忌!”

“那你娘呢?”墨鏘鏘鬆開眉毛,眼淚也滾了出來。

浦玉只站在湖邊,靜靜地聽着湖水的聲音,感到臉頰上猛然一熱,自己竟也落了淚。

聽到這,則袖的心一下就沉入湖底了,刀絞一般撕痛,對啊,我的娘呢?從小他只知道自己的娘已經去世了,從小不清楚有娘的滋味,似乎從不羨慕別的有娘的孩子,我行我素,逍遙快活,可又有幾個人懂他,他多想有個娘,多想也有人給他做鞋穿,給他補衣服,他不做功課來教訓他,他闖了禍來打他屁股,然而,這都是“多想”罷了。

“……”

“好男兒志在千里,怎麼可以放着家仇不報,頹廢消極呢?”墨鏘鏘來到他身邊。

“我要去找我爹問清楚。”竹子則袖轉身離開了。

墨鏘鏘知道,他肯定要回去找竹子朝,而這一趟,她跟定了。

“大哥不跟過去嗎?”歸雁問浦玉。

浦玉擺擺手,看着墨鏘鏘和則袖的背影,瞳孔似是洞底,黑暗悲然。

“先生。”高不落從外面急慌慌的走過來:“先生,有客聞在花縣外的入淞河見到了易君和他妹妹易芳。”

“花縣?”浦玉皺着眉頭,向前一跬。

“這是我們來時的路線。”

高不落話音未落,浦玉就往外疾步走去:“也是經過江雪齋的路線。”

“則袖!則袖!”墨鏘鏘連忙跟過去,跟上后沒有再說話,她知道此刻多說無益,只能讓則袖自己冷靜冷靜,搞清楚事情怎麼回事是好的。

“我相信,則袖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我見過,我見過浦玉在江雪齋時的緊張,走上這條路,就不儘是自己的死活,周圍別的人,別的人的死活才更難保護。他不怕自己死,怕的是竹子朝,是夏浦玉,高不落,歸雁,歸雀,江岸冬,還有,墨鏘鏘。

當他晃過神時,才發現自己正對着墨鏘鏘怒眸相向,她正一臉驚恐的看着他,卻沒有要後退的樣子,他更加痛苦了,更加傷心了,為何到今天他才知道這些,為何不讓自己和浦玉一樣,早些知道,也好將痛苦分攤開來,免得太重讓自己疲憊,太輕讓自己忘了本分。

樹林裏的風吹起她耳邊的鬢髮,蕩漾在她的眸前,那雙眸子還是如落木湖畔一樣清澈晶瑩,還波盪着漣漪。多麼好看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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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江湖否之江中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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