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青鳥慕舊林（上）
且說韓承澤逗趣與林如海說了兩句，林如海便從書架上取下來一個其貌不揚的小紫檀木盒放到了桌上。韓承澤看了兩眼，便眼巴巴瞧着林如海，只等着他說這裝得何物。林如海卻好似忘了這茬，自家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幽幽嘆了口氣，點着這盒子問韓承澤道：“澤哥兒，想來你母親也不曾和你說過我林家的事情罷？”
韓承澤愣了一愣，林家的事情？自家心裏過了一遍，母親平日裏跟他說得事情不在少數，有時候便是后宅里什麼雞毛蒜皮也願意和他說上兩句，卻從未曾說過林家種種，因此搖搖頭道：“母親並不曾說過林家甚麼，倒是常說些外祖父母並舅舅的話，我也聽不出甚麼來。”
林如海淡然一笑，吩咐小廝奉上茶來，便對韓承澤道：“你不知道，也是有得。想來當日我若直接去了，你母親也不會知道甚麼，你就更不得而知了。可見天意如此。“說著將那木盒推了一推，望着他道：”且打開瞧瞧，若是瞧得中，舅舅便將它送你做禮罷。“
韓承澤見他神情不似打趣，也便笑着道：“舅舅預備送了我得，必然是極好得了，只等我瞧中了，舅舅別不給我便好。”林如海淡淡一笑，韓承澤便小心挪過那盒子來，慢慢打開。
入目便是一張泛黃紙箋，上面龍飛鳳舞兩行草書，雖則保存甚好，然也瞧得出有些年頭了。韓承澤怕損了這紙張，也不敢隨意拿取，只把頭探過去細看，原來上面寫的是“鴻鵠落新府，青鳥慕舊林”十個字。韓承澤眨眨眼睛，自己心裏默默想了半天，便對林如海道：“舅舅莫不是等在這裏考我？如今我卻是才盡了得，實在想不出這兩句話的出處。”
林如海望他一眼，卻又好似看得並不是他，低聲道：“你自然想不到，這話本就沒有甚麼出處，不過是當年我祖父留下來的話罷了。”舅舅的祖父？韓承澤腦子略轉一轉，便知是段極遙遠的歷史了。只是看林如海的樣子，不知又想起些甚麼了，便閉口不語，只等着他說話。林如海輕輕一捏，將那紙箋從盒子裏取了出來，韓承澤便瞧見下面另有一個小錦盒，描金繪彩，巴掌大的盒面上竟滿滿透雕着許多色澤鮮艷的飛鳥，跟外面這個比起來簡直天壤之別。林如海下頜一點，對着他道：“你先瞧瞧，可喜歡這樣東西？”
韓承澤得了吩咐，便小心取出這盒子來，待得打開一看，居然是一隻碧玉雕的鳥兒。通身青碧，頭翎尾羽皆栩栩如生，且整體上圓潤得很，握在手裏渾如一方圓佩。瞧着無論雕工質地都是極好得，韓承澤便笑道：“舅舅這裏果然都是好東西，我雖不知道這鳥兒有個甚麼用處，如今可也是不敢拿了。”
林如海瞧着他說話，面上便不由自主帶出笑來，待聽完方道：“你少弄鬼，不過是想着我告訴你這東西做甚麼用罷了。還不肯直說！”韓承澤便嘻嘻一笑道：“我若不顯出幾分小聰明來，只怕舅舅嫌我笨呢。到時候不肯告訴我，可教我哪裏後悔去呢。”林如海笑罵了他一生滑頭，便將那紙箋好生放回錦盒裏，又接過韓承澤手中的玉鳥兒，摩挲了兩下才道：”這一個，便是這紙箋里說得青鳥了。“
韓承澤本就是想要好生聽個究竟得，此時聽得林如海說起，忙更嚴肅了兩分，只等他說。林如海說完一句，又摩挲了半晌那玉鳥兒，才淡淡道：“至於林么，說得便是我林家了。”轉頭看見韓承澤聽得仔細，忽而笑道：“嗐，說這些做甚麼，反正你們小孩子家，也不必甚懂。今兒若是舅舅送了你這個做禮，你可開心么？”
韓承澤隱隱覺得這東西不似林如海說得這般簡單，若真是個普通的物件，何至於放得這樣精細，況還有那麼兩句不知甚麼東西的家傳之言。略想了想，便道：“舅舅若真是送它，單憑這件東西，我確是喜歡，可是如今不知為何，我只不敢拿呢。”
林如海定定瞧着他，似有若無的勾起嘴角道：“有甚麼不敢，你倒怕舅舅誆騙了你不成？”韓承澤忙搖手道：“我只怕我人小，當不得用，辜負舅舅一片苦心。”這話說出來，林如海便有些默然，半晌才道：“果然你是個極聰明得孩子。唉，可惜我與敏兒只得了玉兒一個，若有你一樣的後人，當不負先祖耳！”
兩個人各自默了半晌，韓承澤瞧見林如海眉眼中似乎無限心事，又想想方才他說得話，自覺舅舅怕是想着自己百年之後，只剩表姐黛玉一人，難免日後生存艱難，便又道：“舅舅不必慨嘆，我雖不是林家的孩子，一樣也是表姐的兄弟，還有哥哥，自然也是表姐得哥哥，他日縱然表姐有了歸宿，有我們幫襯，誰也不能欺負了表姐去。”
林如海握着那玉鳥兒，輕輕點了點頭，便站起身來，招呼韓承澤到他身邊去。韓承澤不知道林如海要做甚麼，便老老實實的走過去立在他身旁。林如海從書案里取出一個做工甚是精細的香袋來，將那玉鳥兒放進去，又親自打好了結，替韓承澤繫到了腰帶上，握着他肩膀仔細端詳了半天，方點頭道：“果然看着是極合適得。”抬頭瞥見韓承澤一臉懵懂，便又笑道：“你放心罷，舅舅既然非要送了這禮給你，自然要說得清楚些方好。”
眼看着林如海招呼外面小廝進來換了茶，又吩咐了人好生守着外面，韓承澤便莫名覺得自家腰上這玉鳥兒，頗有些來歷，以至於坐下的時候都小心翼翼，只怕出了甚麼岔子。林如海待他坐定，方慢悠悠的拋出一句話來：“你舅母出身賈府，你是知道得罷？”韓承澤立時點了點頭應着。林如海又道：“那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之說，你可知道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