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晟蓉（二）
空氣中瀰漫開來獨屬於藥茶的沁香，讓人神清氣爽，欲罷不能。
“姥姥又換方子啦！這個茶好香啊……”蓉蓉嗅了半晌，光聞味道就知道，這茶安神的效果肯定很好，她整個妖都變得懶洋洋起來。
端着茶回到晟修所在的山洞，晟修還維持着蓉蓉離開前的那個姿勢——單手撐着頭，視線落在手中的書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蓉蓉也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先前如果不是姥姥發話，主子本意可是想趕她回去的！這會兒姥姥不在，主子要是再發作，可就沒誰能救得了她了……
心中的哀怨一陣高過一陣，卻是敢怨不敢言。眼巴巴地看着晟修隨意地端起茶杯，隨意地呷了一口，繼而眉一挑，目光終於從書移到了茶杯，贊了一句：“這茶不錯！”
聞言，蓉蓉耷拉下來的一雙兔耳兀地豎了起來，眼中更是亮如星辰，就差接上一截狗妖的尾巴搖尾求表揚了。
然而，晟修卻沒有多看她一眼，只是仔細品着茶中的滋味，似乎是在思索其成分。可惜，作為狼妖的晟修，鼻子雖靈，對藥理醫術卻是一竅不通，除了聞出來一種妖界常見的用來做茶葉的植物以外，根本說不出他都問到了些什麼，那氣味混在一起，有一絲絲藥味，入口也是苦絲絲的味道，可苦味蔓延到舌根后，突然回出一股沁甜，令人心曠神怡，從裏到外都放鬆了下來。
這一放鬆，連日來的奔波疲累就顯得格外明顯，晟修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隨手將書放回原處，又呷了兩口茶，視線轉而落在蓉蓉身上。
她豎起一邊耳朵，正低着頭小心翼翼地給他續杯。
不知道為什麼，這畫面看起來還挺養眼……
晟修被腦子裏突然冒出來的這個感覺嚇了一跳，繼而更是後知後覺地被自己剛才的舉止嚇了一跳。
身為妖王，他身邊什麼時候缺過女妖？嬌媚的、清純的、嫵媚的……什麼樣的沒有？他什麼時候分過她們一眼？沒有吧？怎麼會突然盯着個人形都化不全的小兔妖看個沒完？？？
登時，胸中竄起一股無名邪火，連晟修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
蓉蓉幾乎第一時間感受到晟修的情緒變化，有些錯愕地抬眼望向他，聲音小得如蚊子精一樣，喚了句：“……主子？”
晟修的臉色太過陰沉，太過可怕，喚完這一句，蓉蓉就忍不住抖了抖，視線連忙偏離開，不敢與其對視。
“出去！”晟修突然低喝一聲，嚇得蓉蓉又是一抖。
反應過來以後，連忙應聲，連滾帶爬地跑出去時，心裏卻在慶幸地想：“還好還好！只是讓我‘出去’，而不是‘回去’。”
小兔子很滿足地立在洞口不動，充當起瘦小的門神一枚。
作為一隻兔子，蓉蓉的耳朵其實是很靈的，只是緊閉的洞門內，鴉雀無聲，她完全聽不出晟修在做什麼。
這樣的狀態沒有持續多久，晟修威嚴的聲音突然傳進蓉蓉靈敏的耳朵，他說的是：“進來！”
蓉蓉小小地愣了一下神兒，忙不送迭地又進去了。
“主，主子……”
晟修看着她，心裏不住地安慰自己道：嗯！一定是因為她跟阿笙關係好，多看她兩眼只是為了方便睹物思人罷了！嗯，一定是這樣！
他不想承認，他剛才觀察蓉蓉的時候，真的是心無雜念……
“你跟阿笙——就是雲安，你跟她關係很好么？”
他問這個問題問得，實在是有些多餘。關係不好，當時又怎麼會幫雲安打掩護？讓她那麼順利地求上自己，幫她偷溜出妖王宮？
蓉蓉卻沒他那麼多心思，提起雲安，她登時就興奮了起來，甚至都忘了自己面對的是誰，又在跟什麼樣的人物說話。她自顧道：“當然好啦！安安是唯一一個沒有歧視我的人，雖然她是人類，可是我很喜歡她！”
喜歡？晟修眯起了眼。
蓉蓉繼續道：“我化人形也有幾十年了吧……這對耳朵和尾巴卻始終都收不回去，他們嘲笑我嘲笑得很習慣，我聽得也很習慣，乍一看到有人會不用有色眼光看我，我很開心……”
兀地，蓉蓉收了聲，終於意識到自己在跟誰嘮叨以後，整個人——啊不，整個妖都不好了，哆哆嗦嗦地看着晟修念：“主主主，主子……？”
晟修擺擺手，淡然道：“你繼續。”
蓉蓉愣了好久，戰戰兢兢地“繼續”，可語調卻沒有剛才那麼肆無忌憚了。她道：“也，也沒什麼，我喜歡人界，安安又是從人界來的，兩個人湊到一起本來就有說不完的話……就是她好久都沒來了，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蓉蓉低落地說著，沒留意晟修的神色又陰晴不定起來。
她還在自顧糾結着，許久不見雲安，她也十分想念，這麼一提，想念的感覺更甚，本就反應慢一拍的蓉蓉，這會兒更是什麼都留意不到了。
“再添一壺茶來。”
聽到這句，蓉蓉才發現不知不覺的，這一壺茶已經被他喝完了，連忙端起來出去添。
晟修盯着她離開的方向，臉色已經不能更難看了。他剛才，居然那麼認真地聽她說話，那麼認真地只看着她，腦子裏完完全全就沒想起雲安，這樣的狀況，太詭異了。他難道不是喜歡雲安的嗎？到底是怎麼回事？
越來越煩躁，晟修沉着臉打坐，運轉妖元調息着，這一調息，卻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繼而恍然大悟。
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晟修狠狠低語道：“我說怎麼會這麼反常，小兔子心眼很多嘛！”
妖界有一種花，芳香異常，可做香料，也沒有毒，只是如果一個妖族誤食了這種花，就會狂躁得如同春天求偶的貓妖，非要發泄出來才能平靜，否則，血液逆轉，爆體而亡。這花雖然對晟修的功效沒那麼強烈，但喝了這麼多，也足夠他焦躁起來了。雖然可以運轉妖力化解，不至於爆體而亡，可越想，就越生氣。
他堂堂妖界之主，居然也有今天！被下藥？晟修怒極反笑，再望向洞門處，臉色陰沉得快能滴出墨汁了。
蓉蓉渾然不覺，小心翼翼地端着茶走進來，要不是晟修的視線太過冰寒凌厲，她根本沒發現晟修突然氣成了這個樣子。語調變得更加小心謹慎：“主子……”
晟修看着她倒好了呈在他面前的茶杯，再看看她隱藏的滴水不漏的表情，心道：果然是小看了她！光看這張臉，誰能想到她做得出這種事？
蓉蓉舉了半天，卻不見晟修來接，不由疑惑地抬頭看他。他嘴角掛着一抹弧度，那笑意卻未能達進森然的眼底，這樣的表情，陰森中透着一絲詭異，讓人看得遍體生寒。蓉蓉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又做了什麼惹主子不高興的事，只有戰戰兢兢地繼續端着她的茶杯，低頭充當木頭墩兒。
卻聽晟修忽然道：“你說了這麼久，不渴么？”
蓉蓉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手裏還端着那隻茶杯，裏面的茶都已經涼了。
“坐，喝點茶。”
蓉蓉有些驚慌的神色在晟修看來，分明就是心虛，他逼近一些，森然道：“怎麼？不敢喝？”
“我，我我……”一杯茶而已，她有什麼不敢喝的？問題是跟誰喝，喝誰的。這茶杯，還是晟修剛才用的那隻，光是想到用他用過的茶杯貼自己的唇，蓉蓉都要羞死了，哪裏敢真的拿來用？
蓉蓉面上漲紅成豬肝色，耳朵耷拉到前面恨不得就此把臉蒙住。晟修沒來由地一陣火起，怒道：“你到底在心虛什麼？這樣不敢喝自己煮的茶，那你又是怎麼敢讓本主喝的？”
蓉蓉實在想不明白，怎麼添個茶回來的功夫，晟修就開始計較她“敢不敢喝茶”的問題了？雖然想不通，可蓉蓉還是硬着頭皮把手裏的茶端了回來，溫度適中，一飲而盡。
再開口，疑惑中已經帶了一絲委屈：“主子您怎麼了？我自己煮的茶我有什麼不敢喝的？”
這樣出人意料的舉動，反倒讓晟修錯愕不已，心中暗暗腹誹起來：怎麼回事？她沒有這一壺茶里做手腳？不應該啊！聞起來味道都是一樣的……再會演戲，也不用拿自己開玩笑吧？難道她有什麼解藥？也不對，從沒聽說那花還有什麼解藥的，難道……她真的不知情？？？
得出這個結論后，晟修再看向蓉蓉的目光就變得複雜了起來，又想自己喝了整整一壺才察覺，可見藥效並不強烈，她就喝了一杯，應該不至於……
蓉蓉原本褪下些顏色的臉，突然又紅了起來，氣息也是極度不穩起來，她驚慌地低頭看了看茶壺，又噤着鼻子使勁嗅了嗅，繼而跌坐在地上，哀聲道：“死了死了！姥姥怎麼會拿這個東西做藥茶啊？”
沒人知道那藥茶，是姥姥採藥前故意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