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回家,浮生一夢終成空(四)
以前妖精跟她說過,廣東那邊的陰雨天不好受,李偲這幾天才領悟到妖精說的意思。
南粵的陰雨天一下起來就像一個厲害的女人抱怨自己丈夫外遇,不跟你大吵又不停止哭訴,一直期期艾艾悲悲切切,連綿不絕好幾個星期就是不給你好臉色看,磨得你想自殺。
這雨也下得讓人想抽煙。
易數開始迷上樓下老鄉開的麻將館,每天拖着不方便的腿去那裏坐上一天,飯也不做了,衣服也不洗了,李偲只要說他,他就會不耐煩。
早期的周末總是美妙無比,它記錄著李偲與易數的愛情故事,但現在變成了殘忍無比,要記錄著他們的分歧與分離:
這周末,易數爬起來就要去麻將館,李偲哪裏肯,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
“你怎麼這麼蠻橫啊?我坐牢都沒這麼受限制,你是牢頭獄霸嗎?”易數瞪着牛眼看着擋在門口的李偲。
“你少費話,我忍你兩禮拜了,這麼多家務事要干,你把我一人扔家裏算什麼?”李偲那意思是,如果易數一定要出去,他就把自己推開,她也不會追出去說半個字。
被李偲的執拗震到了,易數像泄了氣的皮球,暴瘦的他也無力氣去推開李偲,他默默地轉身躺在了床上一動不動。不知道還在生氣還是睡著了,這樣的躬着側卧背對她的樣子,他惹是吼兩嗓子恐怕還好受,現在這樣無能,讓她突然感到了厭惡。
李偲捏着那包煙和打火機摔門而出。
握手樓里沒有什麼透氣敞亮的空間用來吸煙,她也不想接受別人看待抽煙女人的異樣眼神,所以索性一口氣走到對面街的小學操場邊,站在一處不用撐傘避雨的犄角旮旯處,一邊抽煙一邊望着操場放空。不像易數一樣能熟練地將尼古丁的煙霧吸入口中再從鼻腔呼出,只是笨拙機械地在唇齒之間吞吐着那股刺激的味道。那個躺着易數的房子而今令人抑鬱難安,這場連綿數周的雨幾乎也快逼人抓狂,前些年的甜蜜依存,眼前的兩難困境,當初的幼稚衝動,現在的軟弱無力,一點一點都像這雨砸進身體裏,漫過心、嘴、鼻,眼!眼前這一點點火星一次一次驅退湧上來的窒息感,又一次次被湮滅於雨水中。隔着鐵絲網對着空無一人的操場尖叫,張嘴卻只見尼古丁被燃盡的氣體和好似永遠都不會停的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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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數疼的比以往厲害了,經常性地在床上打滾,李偲還是想讓他再去醫院檢查,該化療化療,可是他堅持不去,還怪李偲想害死他,看着他一瓶一瓶的吃止疼片,她被恨、怒與心疼折磨着。
這幾天李偲天天加班,太晚了就會有公司的男同事開車送她回。下車時,恰好被打完牌出來哈欠連天的易數看到了。
“送你回來的男人是誰?你交男朋友了?”一進屋易數就問。
“都知道我有男人了,誰還要做我男朋友?”李偲邊脫衣邊準備洗澡。
跟到浴室的易數將信將疑,站在門邊說:“你每天打扮的光鮮亮麗,畫著濃妝上班,即使說你有老公,別人也會想上你不?”
卸了一半妝的李偲停了手:“易先生,你也是高素質的人,什麼上不上?你女人在外面被別人這樣說你能讓?你還自己這樣說。外企工作環境,哪個人不是華服加身?哪一個不是濃妝淡抹?這本是一個先敬羅衣后敬人的年代,就算過得辛苦也不想讓全世界都看出她的辛苦。知道吧,我也叉開腿挺一天的屍在床上,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我有這條件嗎?就這樣,我還每天被同事比來比去。我戴的表,還是爸爸在我生日送的。就這點行頭還翻來覆去地捯飭。你當我多牛逼,有車蹭,我不蹭是傻子啊。”
聽完這一堆,易數自覺沒趣,看着卸了妝、脫光了衣服的李偲,他覺得她比以前老了許多,哪裏都開始松馳了,尤其是胸。
他只好在她洗澡的當兒,回到沙發上看電視。
習慣了檢討自己的李偲,洗澡時冷靜了許多,她考慮到易數的舉動是出於在乎自己,他不自信、沒有安全感,他在家無事可做是太無聊了,也怪自己太沒有換位思考了。洗完澡,她像換了一個人,香水一噴,睡衣如蟬翼薄而透明。不管怎麼樣,她想挺過這一段,為易數生一個後人。但是儘管老公長老公短地叫喚,易數也是不行,他不是不願意,也不是不努力,不過是弄得氣喘吁吁,無功而返。
李偲不氣不惱不失望,她覺得他是真病了,她只有極盡安慰的份兒。
為了轉移注意力,李偲省吃儉用為他買了最新的蘋果手機,教他玩微博,教他玩手游,還有微信。除了微信他比較抗拒,其它還好,因為他理解微信就是對講機,很多餘。李偲看了他發的第一條微博就暈倒了:他的微博名叫“一棵樹”,第一條微博就寫着——我老婆每天都去滿是狼的地方上班,偏偏我又看過《狼圖騰》,她不會把狼當圖騰吧,她走的那一刻,我只有擔心。
易數的微博就關注了李偲一個人,沒事就留言發私信,好在同事們都只玩微信,她的微博沒有同事關注,不然不知有多尷尬。
易數還是做不到餐餐做飯,衣服他也說洗不動了,兩人大部分時間都只好吃外賣,或者李偲若是在外吃了回來都盡量打包,他也吃得津津有味。
周末李偲連煮飯帶洗衣,不得空閑休息。終於晾好了衣服,只等米飯煮熟,癱坐在沙發上,看了一眼連續玩了三個小時手游的易數,自己思想放空。
突然手機響了短促的音,是爸爸的微信。
即使離家出走了,她的手機號碼卻沒有換,她不敢換,害怕家裏找不到她,害怕有一天想念爸媽。爸爸給她都講一些小時候的趣事,一條接着一條,好像不生她的氣了,父親怎麼可能與女兒絕交呢?只是李偲不敢回一個字,手滑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