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於私，一杯茶的距離（三）

飯後娛樂——老規矩，KTV.這次是男男女女一大幫子人，攜家帶口也把場子搞得熱鬧喧天。

和李偲同去的同齡人都選擇坐在了最遠處的角落，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和熱絡興奮的父輩們相比，他們都默契地選擇了適度沉默來度過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他們或許無聊，或許不屑，李偲卻害怕被記起那次和易數的對唱，害怕再次被拎到眾人的目光中。

迷離的包廂把每個人的慾望都掩藏，扭曲的光影又時不時把各自的內心照亮。看着手持話筒的歌唱者挑起眉毛的歡愉，看着聚在角落的攀談者按捺不住的喜悅，聽見耳邊的嘰嘰喳喳嘻嘻笑笑，話筒里的高音低曲漸漸扭曲混合擰成一股怪異的音軌直往李偲的心裏鑽，逼得心臟無處可逃一路嘭嘭嘭炸裂般地跳躍着要從耳朵里衝出去。

靠着殘存着的一點理智和力量，李偲拉開大門逃了出去，哪知門外迎接她的是更多無法言明的入耳魔音，它們一齊衝過來，撞得她腦昏眼花，終於在洗手間裏，她眼淚摩挲大口嘔吐起來。直到感覺心被吐了個乾淨，耳邊才靜下來。她清晰地聽到自己作嘔的聲音，看見自己被淚水弄花的眼線，黑黑的糊了眼睛一大圈，滿臉狼狽地站在洗手間裏。今天的酒量和食量一樣小，太多的情緒佔據了身體和胃，讓它們沒有空間去消化食物和酒精，脫離身體的那部分食物也帶走一些負面的情緒，李偲終於有了力氣整理自己，洗了把臉穩穩地走了出去。

“那小子跟你分手了？”

————儘管外面依然魔音灌耳，李偲還是聽見了易數開口問的這句話。

她笑笑：“不分手怎麼去結識更優秀的海歸男，這不就是為了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嘛。”

“我離婚了。”

“------？”

“年後辦的。”

易數的目光停留在李偲獃滯的臉龐上，期許一個反應。

凝視着這個男人的臉，回想病床前他冷靜克制的神色，喝茶時他溫和曖昧的微笑，李偲盯着他的手，它們曾在舞會當晚為她氣得骨節發白，再望回他深潭似的眼眸，不久前，它們曾透出冷峻的眼神斥責自己的多管閑事。易數離婚的消息如同一陣強風吹醒了李偲，露出了混沌感覺下明晰的情緒----憤怒，如同即將湧上來的嘔吐物，堵在胸口上下不得，李偲憤然轉身離去不願與他對話。

逃回那個歡唱依舊的包廂，發現不知何時爸媽被起鬨上去對唱《熬包相會》，李偲正好加入旁人拍手鼓掌的行列，將自己的喜怒哀樂混進集體裏歡愉。

離婚的消息，在蘋果那裏得到了確認。

一開始，閔雯琴結束工作后，並沒有立馬回國而是請了長假，留下來陪着易數，希望能在他們的婚姻上努力一把。易數雖然得到發球權，但遲遲沒狠下心簽離婚協議，他們都曾努力地去修復這段關係。從不下廚的閔雯琴專程跑到蘋果家跟自己的姑姑學做當地菜給易數吃，易數帶着她去和老同學聚會，夫妻倆也一同為孩子出國選學校，甚至想好了，等孩子初中畢業易數也辭職全家都去美國。可是後來有一天，閔雯琴喝得醉醺醺地跑來找蘋果說，你朋友好厲害啊，年會上躲在辦公室和我老公聊天喝茶勾勾搭搭，你不知道他看她的眼神，你姐夫已經好久沒那麼看過我了，她為什麼就是不放過他呢！

那天開始，易數又漸漸冷淡了些，直到回上海過春節，有次聚會喝多了，易數倒在床上滿嘴嘰里呱啦說胡話，忽然就迷迷糊糊喊了一聲“偲偲”，閔雯琴雖然難受還是得幫他脫衣安睡，結果發現易數緊緊攥着的拳頭裏是一條小水晶項鏈，她一眼認出那是李偲戴過的！

年後，她簽了那張離婚協議，除開他的車和C城的房子，得到他其他一切房產基金股票債券和女兒。在家裏老人的無奈和惋惜中，一個遠赴美國，一個返回了C城。

自從蘋果和大頭訂婚後，幾人飄忽不定的聚會場所已經自動鎖定在大頭家。

李偲還是開始了頻繁相親，但是她一個也看不上，因為壓根就是帶着報復心去的。每次相親完總是愛跑到大頭家軟趴趴的懶人沙發里獃著，經常受到來自大頭，蘋果和妖精的言語刺激。

“你要不再考慮回歸易數？他可是為了你離的婚。”蘋果說。

“你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啊？要離早離了吧。為來為去都是為自己。”大頭一邊玩着手機遊戲一邊反駁。

“你到底怎麼想的？直接說吧”妖精似乎很明白李偲的心。

李偲坐直了鄭重地問他們：“如果，我撇開他，重新走上尋愛的道路，是十分理智準確的對吧？”

“對！”三人一致。

“可是我做不到。我對他沒有第一時間選擇我耿耿於懷，從知道他結婚到離婚，我連他電話號碼都不捨得刪除，我是想和他在一起的，這樣的想法生生折磨了我大半年。可是他呢？連離婚也不是主動的，我生氣。”說完，李偲揮手掃落他們各異的表情，重新跌回沙發里。

“我受不了你了！”妖精操起一抱枕狠狠砸向李偲的頭，打得她披頭散髮似貞子。李偲還沒來得及問她抽的哪門子筋，就受到了妖精連珠炮一般的攻擊——

“有什麼好難過糾結的？不就一個電話號碼嗎？你要能放得下，好幾個G的手機存他個號碼又能怎樣？妨礙你接聽電話了？妨礙你手機運行了？誰家房子犄角旮旯沒堆點灰？”她繼續發著飈，“這是重點嗎？你能透過現象看本質嗎？你為什麼不捨得刪除？是你壓根就不打算踏上所謂理智正確的康庄大道，你小心翼翼收藏起自己的野心壓抑蟄伏伺機而動。好了，現在機會到了，你有什麼怨憤有什麼不安，直接噴向姓易的，化解得了就抱頭擁吻happyending；化解不了，揍他一頓，永不回頭也happy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