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惑心禍心
天才微微亮，長公子千年朝推開門，看着滿院皚皚白雪，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這北方還是太冷了，自從進了北樂郡府，這風雪就沒斷過。也不知道街上是何模樣，倒是可以四處逛逛，看看風土人情，散散心。
他去馬廄取馬，卻發現馬失蹤了。
那看馬的小廝睡在稻草堆里，醒來后倉皇認罪：
“奴才該死，還請公子責罰---”
千年朝有些頭疼，心想估計是自己太過囂張，才遭人報復。
“你背上好像有字，轉過來---”
“是---”
小廝戰戰兢兢地轉過身來，只見粗布衣上寫着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想要馬，來後山，要你好看---】
不用想他也知道，肯定是那鬼丫頭搞的鬼。不過她綁架他的馬，逼他去後山，肯定設了陷阱。就這樣只身前往，未免有些太草率。他覺得應該找個伴，而古月閣那位溫文如玉的公子正適合。
思及此，他立馬付諸行動。
——
晨時的寒氣最重，十里孤月坐在梅花樹下，安靜地撫琴。天籟之音中，出現了瑕疵，那是雜音，更是雜念。他不再心如止水，心裏有了畏懼和擔憂，精緻的玉面上多了幾分屬於人間的憂愁。
當抬頭看到千年朝，那股憂愁瞬間放大。
“你來做什麼？”他毫不客氣地質問對方。
“你的好妹妹，偷了我的馬，威脅我去後山。我想請你出面，好好勸勸她，莫要傷了和氣---”
他笑得坦蕩，竟輕而易舉地將整件事和盤托出。
“若非長公子捉弄小妹在先，小妹也不會平白無故與長公子作對。咎由自取，怨得了誰？”
要不是礙於身份，十里孤月早就出手替妹妹討公道了。
“大公子真打算坐視不管么？”他笑得更加燦爛，道，“就怕到時候，她真惹怒了我，我控制不住力道，那就---”
“你敢！”
十里孤月怒而提高音調，臉上的花又冒了出來，又是手忙腳亂地伸手去遮。
“我要是真的一怒之下殺了她，你就是將我碎屍萬段又如何？她會活過來嗎?”他嬉笑着靠近十里孤月，唇邊魅惑的弧度毫不掩飾地展示他的奸詐、狡猾，“逝者已去，悔之晚矣。你不會原諒自己，為何當時不去後山，為何要坐在院子裏偷懶，為何什麼都不做---眼睜睜地看着可愛的妹妹無辜喪命---”
說完，他還故意撥動十里孤月的琴弦。
這突然的聲響，讓十里孤月更加憤怒，也讓他深感不安：
【好個能說會道的千年朝，究竟意欲何為？】
——
只有一條逼仄而陡峭的小路通往後山，只要一個大雪球，就能一路碾壓到山底。十里孤玟命令侍衛固定好雪球，埋伏在山頂，一旦千年朝出現，就推下去，將他碾成肉泥。侍衛們見過千年朝化氣為火的本事，知道這點小把戲傷不了他，所以才甘願什麼都不說，陪着她一起胡鬧。
“她來了，準備---”
雪地里一抹青影，是那麼地顯眼。
旁邊的侍衛探出頭瞅了一眼，驚道：
“不行，大公子也在---”
——
“兄長？”
十里孤玟探出頭，發現自家兄長就跟在千年朝後頭，因為一襲白衣融於血色，所以不是很顯眼。
兄長不在家裏練琴，來這裏做什麼！
“那這雪球---還推嗎？”
“你想害死我兄長啊？扶好了！”
“大公子武功高強，應該能躲開---”
“那也不行---他萬一躲不開呢？”
不管怎樣，她絕不能拿兄長的性命冒險！
“撤，想別的法子---”
日子還長着呢，她就不信，千年朝每次都能化險為夷。
“那這匹馬---”
“帶回去殺了，做成肉湯，款待長公子---”
既然傷不了他的人，傷他的心總可以吧。
——
千年朝和十里孤月登上山頂，千年朝拂袖將那些雪球全部推下山，看着它們咕嚕咕嚕砸到山腳，碎了一地，露出滿足的微笑。地上腳印凌亂，其中有個小腳印，不難猜出它的主人正是那位穿着繡花鞋，年紀不過十二歲的十里孤玟。
十里孤月看見後山另一條小路上，一群侍衛擁着小妹倉皇往下跑，無奈地搖了搖頭。
——
“登高望遠，此時看雪景，倒是別有一番滋味。要是配上一壺烈酒，那就更美了---”
千年朝張開雙手迎接寒風，享受地閉上雙眼。
十里孤月眸光一閃，便道：
“烈酒沒有，曲子倒是有一首，不知長公子可有興趣---”
“當然有興趣。以長公子這番才氣，定能彈出烈酒滋味---”
千年朝閉着眼睛，沒注意到十里孤月臉上的冷笑。真氣為弦，可為琴，可為刃，司音門門徒最擅長引氣殺人。當然，最厲害的，自然是惑心曲。清透的一縷氣絲，看起來是弦，實際上比天底下任何刀刃都要鋒利。刀劍只能傷人皮肉，惑心曲卻能誅心。你所聽到的，便是你想要的。烈酒如何，美人、天下、武功、權勢，惑心曲都能給，只要心有所想，必然有所獲。
裊裊琴音飄揚，四下變得安靜，此處似乎變成了人間樂土。
——
沉醉吧。
沉溺吧。
“長公子長途跋涉，來我郡王府，究竟意欲何為？”
魅惑的音調，試圖勾起千年朝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慾望。
千年朝閉着眼睛，笑而不答。
不知是聽得太過投入沒聽到，還是在猶豫。
“千年朝，你究竟想要什麼？”
十里孤月再次逼問，琴音更加急促。
千年朝慢慢睜開眼，迷離的眼神里，有火焰在跳躍：
“我想要的，正是你想要的---”
話音落下，那火焰跳出來，鑽進十里孤月眼睛裏。琴音戛然而止，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十里孤月聽不到任何聲音，五感消失了，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師父說過，有那麼一些人，意志堅定又狡猾，倘若惑心曲沒有大成，絕對要慎重，否則極有可能會被對方的意念反噬。他銘記師父的叮囑，卻不明白，什麼叫意志堅定。
他透過千年朝的眼睛，看到了自己，就像是個迷失的小孩，像個提線木偶，雙目無神，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我想要的，正是你想要的---】
修長冷硬的手，貼上十里孤月的面頰。
“據《仙門錄》記載，風雪之地，有司音門。心如止水者，可奏惑心曲。是魔是佛，只在一念之間。想來你也不是脫俗之人，也需靠着陌路花毒驅逐雜念。呵，這世俗之花，開得真好看---”
十里孤月瞪大雙眼，他清楚地看到，千年朝掌心裏的那朵花越開越艷，最後呈現出最危險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