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紅蓮地獄
無盡黑暗中，路漫漫其修遠兮，求索，求索，通向‘千般願’的那一步。滴答，一滴血落，於黑暗中開出一朵嬌艷欲滴的血蓮。一朵接一朵，無盡花海取代了黑暗。
他漸漸清醒了，他還活着，躺在花地里，四肢被花心觸鬚綁得嚴嚴實實，頭還能左右轉動，這是刻意手下留情了嗎？他看見千年朝躺在不遠處，也是同樣的待遇，眼睛閉着，側臉被乾涸的血跡染成紫黑色，若不是這四下寒冷，鼻息如霧，他絕對不會相信千年朝還活着，畢竟之前那一戰孤月記得清清楚楚，千年朝很有可能因為重傷丟掉性命。千年朝幫他擋劍前便受了傷，雖不是致命傷，卻也極其損耗元氣。擋了兩劍后，千年朝又擅自喚醒欲登三絕之境的孤月，被靈氣弦重傷。
孤月不禁有些心酸，他可是親眼看着千年朝，從體體面面的翩翩公子，變成狼狽的襤褸血人兒，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紫黑色的側臉也瞧不出那副高高在上，放佛眼裏的人或物都能算準了的自信姿態。
“千年朝——千年朝——”
連叫了兩聲也不應，莫非是氣血大虧，元氣大損，深陷昏迷么？
——
“千年朝---醒醒---千年朝---”
“咳咳咳——醒着呢——”在十里孤月‘招魂’似的吶喊下，‘死屍’千年朝一陣咳嗽，口中哈出的熱氣上升為雲霧，“我只是冷——沒力氣——不想——不想說話——那人實在可惡，竟將你我丟在這鬼地方，便不管不顧了——咳咳咳——”
孤月心想，看來還不是特別糟糕，至少千年朝還能正常思考。
“應是樂容閣的地盤，得想辦法離開這裏。”
“嗯。全靠你了——”
什麼叫作全靠他了，這話彷彿一塊巨石壓孤月心口，沒想到千年朝也會有無法自救的一天。老實說，此情此景，他是半點辦法也沒有，如果他能學會師父所說的‘千般願’，興許可以一拼。問題是‘千般願’他領悟了兩年，也沒悟出門道來，要想在這片刻間有所突破實在太難了，除非老天開眼。
過了許久，孤月還是一籌莫展。渾身靈氣如一團亂麻，無法凝聚，應是與血蓮觸鬚有關。這觸鬚不僅有捆縛作用，還有亂人靈氣、消減修為的藥力作用。
“千---千年朝---”
不會是睡過去了吧。
“別吵我---讓我睡會兒---”
然而，孤月心裏想的卻是：
【想得美，既然還醒着，若不讓你幫着想辦法，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你這滿腔的好算計。】
——
“千年朝，你說，凋花之後，是什麼？”
果真是走投無路了，不然孤月也不會跟千年朝談論本門秘術。不過就只說幾個詞，也算不上什麼泄露機密。當然，孤月也沒指望從千年朝這裏得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只是懷着一點點微弱的希望賭一把，隨口一問罷了。
“還能是什麼---咳咳咳---自然是無花嘍---花都凋了，還剩什麼---”
按照自然規律，確實凋花之後便是無花。
花落成泥，歸為塵埃。
“可既然無花，為何會有‘千般願’？”
“自然是花的情，花的願。花雖凋，願還在。人雖死，情不滅，一個道理。”
“人雖死，情不滅，是靠他人緬懷。人既死，情也就無所寄託，願也會隨肉身消亡逝去。所以，不存在什麼人雖死，情不滅---”
“既然有人緬懷，有人記着，情怎麼就逝去了呢？就比如你的母親，她願用自己的命換你們兄妹平安。你知道她的心愿，你會記着，你會代替她，用你的命，保護你妹妹，保護你自己。”
視野漸漸模糊，黑暗慢慢降臨，那是第三絕的精神領域。那一步有了些輪廓，千年朝說的也不全對，但孤月好像領悟了，凋花之後，不是無花，而是花不死。花因願而生，願因花而存，便是這個道理。所以‘千般願’是花不死的一種形態，既然是花不死，那便是無處不在，遍地皆是，所以有‘千般’姿態。
——
“孤月---十里孤月---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千年朝竭力大喊，本就傷痕纍纍的身子又遭靈氣弦摧殘，更是慘不忍睹。觸鬚也被割斷一些，估計是求生的本能吧，他竟然支撐着殘軀，一步步爬遠，在地上拖出一條駭人的血路。那些血蓮也有求生欲，最開始只要千年朝靠近，便伸出觸鬚纏他，可被靈氣弦掃蕩了幾波，便安分地縮到地面，將傷亡減少到最低。
等孤月清醒過來，四周一片狼藉，殘花滴血，觸鬚斷裂，千年朝不知去向。靈氣在凝聚，孤月漸漸有了力氣，沿着血路去追千年朝。跑去百步外，才找到藏與血蓮花叢中的千年朝。千年朝被雪蓮壓得密不透風，真沒想到這種時候了，他還懂得利用雪蓮來庇護自己，果真狡猾至極。
“你別過來，離----離我遠點---”
撿回一條命不容易，千年朝不想再冒險。真沒想到千年朝也有害怕的時候，孤月心情複雜，有些哭笑不得。
“離遠了，我怎麼帶你走---”
說著，孤月蹲下來，凝聚靈氣欲撥開血蓮。然而這些血蓮卻立刻兇猛反撲，周圍只要是還剩幾片花瓣的血蓮均聯合起來進攻十里孤月。孤月本想養精蓄銳，攢點靈氣以備緊要關頭應敵，一看血蓮大舉進攻，也顧不得其它，趕緊凝聚靈氣為弦將觸鬚全部切碎。
——
“來---我背你---”
孤月抓住千年朝血淋淋的手腕，將他拽到背上，沿着一個方向一直走。天很冷，千年朝身上原本滾燙的鮮血，也漸漸結成冰。
血蓮一望無際，找不到出路。
“孤月---長公子---”
背上的千年朝氣息微弱，弄得孤月也有些氣喘目眩。
“你別說話---保持清醒---你要是暈了的話，我---”
“冷---好冷---我---想回花叢中---睡會兒---”
話音未落，千年朝的雙手率先滑落，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摔下孤月的後背。他這一暈，孤月自然難以倖免，也無力地往另一邊倒。
“千---千年朝---你---你不能---有事---”
該死的同心咒!
要死可以，但不能因他而死。孤月已經背了那麼多條人命，他很害怕這帶血的人情，更受不住這人命債。他拚命甩掉腦子裏的渾濁和四肢的無力感，抵抗同心咒的咒力，憋着一股勁兒，拍開即將纏來的觸鬚，強行凝聚靈氣護體，一步步爬到千年朝身邊，再以靈氣弦劈斷纏住千年朝的觸鬚，將僅剩的靈氣一次打入千年朝心口，護住其心脈。
失去意識前，孤月還在和黑暗抗爭，喃喃念道：
“千年朝---你要活着---活着---唔---”
觸鬚纏來，靈氣又亂了，孤月口吐鮮血，終於扛不住同心咒，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