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深見鹿

第二章 林深見鹿

人生就是那麼戲劇性,林深在離轉正還有三天的時候被告知公司倒閉了,莫名其妙地失業了,更可悲的是,簽了正式勞動合同的員工每個人都得到相應的補償,可是因為她簽的是試用期合同,所以什麼都沒有就可以把她打發了,林深內心的畫面是自己好像就是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奔跑,一邊狂奔一邊吶喊:你哪怕再等一星期倒閉也好啊!

那天晚上大家還是聚在一起喝了一頓,沈哥請的客,他戲稱這也是一次“團建”,席間很是沉悶,完全沒有往日的歡聲笑語,大家都各懷心事,這裏面大概就屬林深心思最重。

沈哥還是想儘力活躍氣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跟林深說:“這在現在真的很普遍,今天成立一個公司,開了兩天發現效益不好就決定宣佈解散,現在什麼大眾創業、萬眾創新,動不動就有個創業夢,然後就去創了,基數大了,當然什麼樣的可能性都有,你年紀小不經事,再沉浮幾下就不會覺得這是什麼晴天霹靂了。”

林深仰脖幹了一杯啤酒,苦笑着:關鍵我光沉了,沒浮啊。

李婷是運營組的老人和骨幹,林深大多數時候就是跟在她手下學習,為了安慰林深也在旁邊說道:“我有個朋友之前去一家公司上班,老闆天天開着車帶他們滿世界亂逛,名為考察市場,其實就是胡吃海喝吹牛叉,搞了半個月他都沒明白公司到底是幹什麼的,就在他糾結要不要辭職的時候,老闆有一天突然宣佈,老婆懷孕生孩子了,他要伺候老婆沒時間開公司,公司解散了。”

沈哥剛剛說完林深“年紀小不經事”,但是聽了李婷的故事也有點不敢相信,問她:“你這是講段子吧?解散個群都比他這個要謹慎。”

一桌子人包括林深在內都大笑了起來,然後開始七嘴八舌地講自己的或者聽聞過奇葩工作經歷。

有個女同事曾經被招進一家公司,結果全公司加一塊就她和老闆兩個人,老闆還經常不知道哪裏去了,然後她每天一個人上班,一個人打卡,一個人呆坐着,一個人玩電腦,一個人下班。

噗哥問那個女同事:“你一個人在公司做什麼?”

女同事說:“剛剛不是說了嘛,玩電腦啊,玩遊戲、看劇,公司的網賊快,打遊戲一點都不卡,我LOL就是那個時候上的鉑金。倒不是我偷懶,我問了我老闆有沒有什麼需要我乾的,老闆說現在公司剛成立,人還沒招好,各項業務還沒展開,現在還沒什麼事情,你現在先在公司看着,等過陣子什麼都準備好了,我們就大幹一場。於是我就在公司看門看了兩個月,每月工資還按時發,我都不好意思了。”

另一個同事問她:“那你怎麼現在到這裏來了。”

女同事擺擺手,一臉無奈:“我幹了兩個月就辭職了。你以為每天被關在一間屋子裏自己一個人很有趣啊,那裏當時還是個剛開發的創業園區,幾棟樓建在一片荒地上,下了公交車要走好遠,除了便利超市和幾家小吃店啥都沒有,一棟樓里的人我都不知道有沒有十個人,我天天過去上班跟坐牢一樣。一個人在公司的時候,外面冷不丁有點什麼響動我又害怕,老闆跟我一起在公司的時候,我還是害怕。”

沈哥接話:“後面這個害怕純屬多餘啊。”

大家又跟着笑了。後面什麼面試被人以考試名義騙着做了方案,然後說面試沒通過的,還有什麼去一家淘寶店做兼職,結果發現這家店全部都是兼職,員工遍佈天南海北,每天都是網上溝通,工作了半年老闆長啥樣子都不知道的,但是經常半夜call你佈置工作任務,兼職搞得比拿年薪的還忙……

託大家掏心掏肺的福,一掃陰鬱,一桌子又笑又鬧,林深也暫時忘記了失業的痛苦和恐慌,平時她幾乎很少喝酒,那天就喝乾了兩瓶,好幾次笑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聚餐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在鹿城的鬧市區這並不是安靜的時刻,只不過是緊接着白天的喧囂又開啟了夜晚的熱鬧,但沈哥還是安排了一下,有人接的就等着人來接,沒人接的也就近安排着一起走,一再囑咐男生要把女生送到樓下。林深沒人接,李婷老公晚上也聚餐了,喝酒了不好開車,沈哥讓自己的老婆開車來,先送他倆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玩得太嗨了,幾個人都沒有說話,李婷先下的車,遠遠地就在看到她老公站在路口等她,等到快到林深住的小區的時候,沈哥問林深有沒有打算以後怎麼辦。

林深嘻嘻哈哈地說:“哎呀,沈哥不要擔心我了,我本來就是從老家跑出來的,剛來這邊才多久,再找一份工作就是了。”

坐在前排的林深從後視鏡里看着跟以前一樣笑得沒心沒肺的林深,說:“你這次也是可惜了,還差三天就轉正,我們幾個經理正在跟老闆交涉,要按照勞動法給這些失業員工補償,老闆也同意了,應該沒什麼太大問題,但是你不在其中,我很抱歉啊,好在現在鹿城公司那麼多,你也是正經大學畢業的,找工作應該不難,加油啊,有什麼困難到時候可以跟我說。”

林深點點頭:“謝謝沈哥,你也不用覺得抱歉,這是規則嘛,也算多了一次人生體驗了,說不定哪天我就把它寫成,我就火了。”

沈哥“噗——”地笑了一聲:“初生牛犢不怕虎啊,我真的很看好你,大學讀的中文系,寫的文章還是蠻靈的,你真的可以去嘗試一下寫,說不定哪天火了,我還要找你合作呢。”

林深這次是真的由衷地笑了,不過沒有再說話。

到了小區門口,沈哥和他老婆再三堅持下車,跟着林深送到她住的樓下。沈哥又鼓勵了林深幾句,林深乖巧地點頭道謝便走近了樓道。林深住的小區是低層沒有電梯,雖然她住三樓不算高,背着一堆東西爬樓,還喝了酒,腳步不穩還是有點吃力。樓道里的感應燈應和着她的腳步聲亮起,好像是在陪着她。

費勁巴拉爬到家門口,剛剛還咧着嘴笑着的林深突然蹲在地上,眼淚不爭氣地就流了下來,她並沒有喝醉,所以理智尚存,知道如果大晚上在樓道里放聲大哭必然要擾民,所以她不敢哭出聲。

其實這也不過就是份工作,自己也沒到彈盡糧絕、山窮水盡的地步,失業的打擊還不至於壓垮她,可是內心的痛苦卻排山倒海一樣撲過來,在這個時刻,林深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這幾年來的經歷,她突然覺得好累好無助,現在連工作都沒了,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似乎沒什麼能再壓制她之前一直儘力不去想的事情。

她想起大學裏的時光,還有李小凡,大學四年那個人的記憶佔了四分之三,他們在湖邊第一次約會接吻、他們在學校里散步、還有他們三年裏幾乎沒有間斷的爭吵和糾纏。

她想起她大學畢業回老家后,李小凡的剛開一天幾個電話到後來幾天都沒有一條信息,她想到最後一次打通了李小凡的電話,李小凡跟她說,我女朋友在旁邊,我現在要先陪着她,沒空多說。

她想起來她不顧一切要離開老家,回到了鹿城,在她和李小凡的大學A大旁邊的小區租了房子,離學校那麼近,但是她一次也沒回母校,在這裏她能感受到那裏的氣息,那讓她覺得安心,但是她不敢回去,她害怕看到熟悉的每個地點,因為每一處都和那個人一起走過。

她還想起了她離開家之前,老爸老媽的眼神,她知道她辭職之後很多閑言碎語,說她如何傻、如何拎不清,說她肯定在有什麼事要瞞着家裏人所以才要跑出去,還有說她是和別人私奔跑出去的。

想到這裏,她又覺得好笑,她不想在老家待着,和李小凡分手或許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但是這並不是她離開最重要的理由,她曾經找到李小凡的公司,他和那個女孩一起從公司大樓撐着一把傘走出來的時候,林深已經在雨里站了很久,就看着兩個人有說有笑地走遠,她發現她和李小凡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安逸和諧的時光,三年最後的時間,他們都已經折騰到彼此厭煩。她就明白,無論她在哪裏,他們最終是不會走到一起的。

這一切的一切,全都壓在林深的心頭,她的心臟都要爆炸了,今天晚上她再也撐不住了,眼淚跟珠子一樣從眼眶裏不停地滾出來,她拚命捂着嘴,壓着聲音,但還是發出了低低的哭聲。嗚嗚咽咽,在空空的樓道里還是顯得很清晰。

吱嘎——

林深聽到開門的聲音,她家對面鄰居的門打開了。

不好,我肯定吵到人家。林深心裏想着,立馬止住了哭聲,慢慢抬起頭往半開的門后看去。

映入眼帘先是一雙家居拖鞋,看腳的大小應該是男人,然後是寬鬆的長褲,再往上是一件白色短袖T恤,身形細長,高高瘦瘦,最後林深才看到一張男孩的臉,跟她年紀相仿,剪着利落的平頭,樓道里不甚明亮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林深沒有細看都能感覺這是一個清秀、乾淨的男孩,也許是因為燈光的緣故,他散發著一種柔和安靜的氣質。

林深有點尷尬,她背着鼓鼓的書包蹲在樓道里哭,她想從那個男孩的視角看起來自己是不是好像一隻烏龜。臉上的眼淚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她想道歉說不該大晚上弄出動靜吵到別人,但是好像也不知道怎麼開口,甚至都忘記站起來。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着。

最後,男孩先開的口:“是沒有鑰匙打不開門嗎?”

語調舒緩輕柔,林深能聽出他是帶着一點關心。

林深先是沒反應過來,頭腦風暴了五秒,給自己找到了台階,站起來說:“嗯嗯……我想回家,但是掏鑰匙的時候掉地上了,我蹲着找鑰匙呢。”

“那……找到了嗎?”

“找到了,謝謝啊。”

林深轉身就準備開門進去,下意識地把肩膀上的書包卸下來,從包里掏鑰匙,剛拉開拉鏈,林深就發現自己又犯蠢了——鑰匙不是掉地上了嗎。

她喝酒本來就容易上臉,現在臉更紅了。

好在後面“啪嗒”一聲,男孩把門關上了。林深也就此從尷尬中解脫出來。

開門進屋,合租的室友王莎莎早就睡了,林深怕吵醒她,就藉著手機照明摸進了屋。

脫了鞋就直接往床上一躺,她太累了,酒勁又上來了,衣服都沒換,也沒去洗漱就睡著了。

那天晚上,林深睡得很沉,沉睡中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在一片廣袤的森林中前行,走着走着來到了森林的深處,樹木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空氣里瀰漫著花草香和濕潤的氣息,不知名的鳥兒叫着,她踩着厚厚的枯枝落葉繼續往前走,腳下不斷傳來枯枝斷裂的窸窣聲。前方有什麼在等着我嗎?趕路的時候,她偶爾也會想,我要去哪裏?去找什麼?但是做夢的時候不需要那麼多邏輯,疑問沒有讓她停下來。

最後她來到森林深處的某個湖泊處,湖泊的面積不大,湖水清澈到可以看見湖底的游魚,湖旁一棵樹齡可能有幾百年的白樺樹,大到像是一棟建築物,樹榦粗壯到要幾個人才能合抱過來,樹榦上蔓藤環繞,藉著一直往上攀援,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樹下是一塊大石,它可能從白樺樹是一顆幼苗的時候就在那裏,石頭底部都被白樺樹凸出地面的樹根纏繞住,風吹雨打多年,上面是一層斑斑駁駁的青苔。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漏下來几絲,投射在湖面上、樹榦上、石頭上,像一朵朵金色花。風過,湖面泛起一層漣漪,白樺樹葉嘩啦啦唱着歌,卻顯得這森林更加靜謐,林深背對着白樺樹,看着清幽的湖泊,不禁沉醉了,身後傳出一陣響動,林深轉過身,有什麼從樹後走了出來。

那是一隻森林裏的鹿,圓圓的腦袋上支立着一對珊瑚一樣的鹿角,明亮的眸子是天上的星,清澈得像湖裏的水,光滑的細毛像錦緞一樣,邁着步,不緊不慢地向林深。

在離林深還有幾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似乎一點也不懼怕林深,林深也不訝異,就那麼默然地立在原地,與那對明亮乾淨的眸子對視着,看着又長又密的微卷的睫毛撲閃撲閃,時間在那一刻就靜止了。

很久之後,林深回憶起這個夢,總會想到莊周夢蝶,她也分不清,雖然是夢,但是那麼真實,好像那天晚上,她真的走了很長的一段,在森林的最深處,見到了林間最美麗的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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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未見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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