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心而論,她的婚姻,可以說是十分幸福美滿的,除了顧素真,她彷佛是侯爺心上的一道傷痕,不能提,但又不得不提,對她遠不得近不得,十幾年來,自己都沒摸清該怎麽對待這個繼女才是正確的。
顧夫人感覺到女兒握住自己的手,她悄悄擦了眼角的淚,掀起帘子走進裏屋。
裏屋是顧太夫人的卧室,因病中嫌煩,屋內只有兩個丫鬟、兩個婆子在那伺候,但鎮遠侯都沒使喚她們,而是親自給太夫人喂葯。
顧夫人急忙上前接過鎮遠侯手裏的葯碗,「侯爺,我來吧。」
鎮遠侯沒有看妻子,卻把葯碗遞過去,顧夫人心裏鬆了口氣,曉得鎮遠侯已經不再生氣了,她於是落坐給顧太夫人喂完了葯,又拿過手巾擦着顧太夫人唇邊的葯漬。
鎮遠侯這才開口道:「蘇府那邊,你親自去一趟吧。還有,素真那裏,你也去瞧瞧。」
顧夫人敏感地聽出丈夫最後那句話里的含意,忍不住看了眼丈夫,但鎮遠侯已經低頭看向顧太夫人。
顧太夫人還是躺在那裏,她這一睡,也許要到晚上,也許要到明早才會醒來。
顧夫人忍住要詢問丈夫的衝動,只開口道:「既如此,我就先往大小姐那邊去。」
鎮遠侯點頭,顧夫人站起身,剛要往外走,鎮遠侯又道:「讓婉兒也陪你去,她和她姊姊,也該、也該……」
親熱親熱這幾個字,他並沒說完,就又低頭看向顧太夫人。
素婉有些驚訝地看向父親,又詢問的看向母親,見顧夫人對自己點頭,素婉也就乖巧地站起身,跟着顧夫人往外走去。
外面的雨比方才小了些,但並沒有停,見素婉沒有打傘就往外面走,顧夫人忙命丫鬟追上去,對素婉念叨地說:「你啊,怎麽不打傘?要着涼了,豈不又是給我惹禍?」
素婉親熱地把顧夫人的胳膊挽住,「娘,我只是想淋淋雨,讓自己清醒些。」
「說什麽傻話?」顧夫人嗔怪地把女兒摟得更緊。
素婉輕嘆一聲,「娘,不是說傻話呢,我是覺得,自從姊姊回來,這家裏,就變得怪怪的,我想不明白,總覺得糊裏糊塗的。」
父親怪怪的,祖母怪怪的,彷佛有什麽不為人知的事。
顧夫人瞭然地撫摸女兒的臉,「我明白的,不過你姊姊她不過是回家來備嫁的,等她出了閣,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姊姊她……真的能出閣嗎?」
素婉這話讓顧夫人一下白了臉,有些擔心地往背後看去,幸好跟着的人,都是自己的心腹。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你姊姊是你爹爹的長女,又是鎮國公的外甥女,生得美貌無雙,聰明溫柔……」顧夫人的話在女兒的眼神下,怎麽都說不下去。
論起家世和外貌才情,素真這樣的女子,本該是無數王孫公子爭相求娶的對象,然而素真已經十六,卻從未有人上門說親。
雖說這也有之前素真住在鎮國公府,外人認為素真十有八九是要嫁回鎮國公府的原因,可真正的原因還是她的命格,顧夫人明白,那批命之說,世人不是不害怕的。
「橫豎這些事,自有你爹爹和我做主,你不要去管。」
顧夫人握緊女兒的手,力氣用得有些大,但素婉沒有叫疼,只對母親道:「是,娘,我一定會和姊姊做一對好姊妹的。」
顧夫人露出欣慰的笑,能有這四個活潑可愛的孩子,特別是貼心的大女兒,就能讓自己忍下一切的不甘心。
素婉是和自己的妹妹住在一個院子裏,素真回來卻是單獨住了一個院子,她住的院落原本是已逝的老鎮遠侯拿來做書房的小院,兩明兩暗共四間屋子,兩邊還帶了廂房,院內種滿了花草,別說侯府的小姐公子們,就算和正院相比,也差不了太多。
顧夫人和素婉走進院子時,看見一棵桂花樹被雨打落了不少桂花,紫鴛正打着傘,指揮着小丫頭把這些桂花都收起來,一邊叮囑,「可要小心點,還要漂洗乾凈。」
屋子的門窗都關得很緊,也不曉得素真是不是在歇息……
想着,顧夫人看一眼身後的丫鬟,丫鬟會意開口道:「紫鴛,你這會兒倒忙。」
紫鴛剛要回答,抬頭看見顧夫人母女,急忙上前行禮,「見過夫人和二小姐,我們小姐今兒回來,說橫豎閑着沒事,就讓咱們把桂花都收起來,再用火烤乾,好做桂花釀。」
「侯爺說,太夫人這些日子也好些了,想着自從大小姐回來,我還沒好好地和大小姐說過話,因此吩咐我過來瞧瞧。」顧夫人一邊含笑叫起紫鴛,一邊解釋自己的來意。
或許是說話聲被聽見了,屋門被打開,紅鴦從裏面快步走出,道:「夫人請,我們小姐今兒淋了點雨,正在屋裏歇着。」
「淋雨?可有着涼了?」顧夫人扶了丫鬟的手往屋子走。
紅鴦跟在旁邊,回答道:「奴婢讓人煮了些薑湯,小姐沒有大礙。」
「那就好,若有什麽事,儘管讓人來找我。」顧夫人說著就走進屋內。
素婉跟在母親身後進屋,這還是她第一次踏進姊姊的屋子。
這屋內擺設和素婉的屋子差不多,但素婉曉得,這些傢俱樣式雖然和自己屋裏的是一樣的,但不管是做工還是材質,都好過自己屋裏的許多,更別提那些擺設,多是古董而非仿品。
紅鴦已經搶先一步掀起門帘,門帘上掛着的一個雙鴨玉佩正好碰在素婉手上,這樣的玉佩,給侯府小姐們隨身佩戴都不顯丟臉,但在這屋裏,卻只能做一個門帘上的裝飾。
素婉掃一眼那玉佩,跟在顧夫人身後走進裏屋。
素真披着外衣,發上只斜斜地簪了一支珠釵,被個小丫鬟扶着往前相迎,福身行了一禮,「女兒見過母親,母親休嫌女兒衣着不整。」
「怎麽會嫌你呢?方才聽她們說你淋了雨?」顧夫人扶起素真,溫和相問。
素真請顧夫人坐下,這才笑着道:「是女兒以為這雨已經停了,誰知並沒有停,走了兩步才發現淋雨了。丫鬟們也曉得這事,一回來就讓廚房送了濃濃的薑湯,又讓女兒在床上躺着發汗。」說著素真從小丫鬟手裏接過茶親自給顧夫人奉上,又對素婉笑着道:「二妹妹也來了。說來,你我姊妹,其實見的時候不多。」
「爹爹也這樣想,因此才命我跟着母親過來,姊妹倆好親熱親熱。」說著素婉歪頭一笑,「說來,姊姊沒回來之前,我還沒做過妹妹呢。」
「你這孩子,在你姊姊面前,怎麽就撒嬌了?」顧夫人輕輕撫摸女兒臉一下,笑裏面有嗔怪。
素真也笑了,「我在舅舅家中,是既做過姊姊,也做過妹妹的。」
「如此最好,你們姊妹間親親熱熱的,你父親也會少些煩惱。」
顧夫人的話讓素真淺淺一笑,接着道:「這些時日,祖母的身子要緊,妹妹能來最好,不能來,我也明白妹妹的心的。」
素婉恰到好處地微笑,顧夫人就拉着素真的手坐下,一邊說:「你這孩子,就是太知禮了,在我面前,還這樣拘束。」
「應當的。」
顧夫人在素真說話的時候,仔細瞧着素真,素婉已經生得很美了,但素真比素婉還要美上三分,杏眼桃腮,輕蹙眉間帶着輕愁的模樣,讓人想呵護。
這讓顧夫人想起素真的生母蘇氏來,顧夫人比蘇氏小那麽三四歲,曾聽家中姊姊羨慕地說起過蘇氏,說她是怎樣的一個美人。
美也就罷了,還很有才,不但有才,還極其溫柔,再加上顯赫的家世,即便是如顧夫人這樣出身的人,也會仰慕她。
只可惜紅顏薄命,蘇氏嫁給鎮遠侯,僅僅只有兩年,就死於難產。
也許,只有那樣完美的女子,才會讓鎮遠侯在她死後對萬事都很冷淡,甚至遷怒於她的女兒,因為,是她的女兒,讓她死去。
素真抬頭,見顧夫人瞧着自己,不由得微笑,「母親想和我說什麽?」
「我是想,後日就是你表兄訂親的日子了,你父親說,讓我親自去一趟,蘇府和別家不一樣,想問問你,可要帶上幾樣你舅母他們喜歡的東西?」
素真的心微微一疼,離開鎮國公府的時候,蘇滄來送她,那時候蘇滄說的是什麽?
「表妹,你先回家,等再過些日子,就該又回來了。」
那時,自己想的是,等又來的時候,是穿着大紅喜服,坐着大花轎來的,但現在卻是上門祝賀他……
素真強忍住心中的惆悵,對顧夫人道:「舅母曾說過,如今這般和侯府之間彼此往來,已經足夠了,禮物送來送去的,不過是徒費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