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章
大牛他爹是位石匠,什麼刻碑、打磨都做得,因為人老實本分,手藝又十分出色,不光是小蓮村獨一份兒的,還時常有城裏人專程找過來,日子過的忙碌又滋潤。
「昨兒已經送進城去了,」大牛道,「爹說有些累着了,要歇兩天。」
胭脂點點頭,又問了幾句,確認沒什麼要緊才不說話了。
見她還願意搭理自己,大牛心中又酸又甜,撓了半天頭,這才問道:「你還好?家裏沒出什麼事吧?你後娘沒為難你?」
如今雖然也是尊重讀書人,可江志為人做事着實有些不着調,村中人又憐惜胭脂那般為人、模樣兒,私底下也少不了唏噓。
「能怎麼樣?」胭脂也不愛到處訴苦,不以為意道,「左右家裏人口少,活兒也並不多,我緊趕着做完了躲出來也就是了。」
既然對大牛沒有男女之情,胭脂也不願意叫人家替自己擔憂,每每被問到也只是糊弄過去算完。
見她不願多講,大牛也就沒再細問,兩人很快找到了茉莉花叢,熟練地將上頭的黑色果實摘了個乾淨。
胭脂從不對外說自己弄這些做什麼,大牛也就不問,只是悶頭幹活,摘完了又去幫她找些合適的柴火,任憑胭脂再如何阻攔都無濟於事,惹急了就梗着脖子問道:「難不成當哥哥的幫妹子干點兒粗活累活兒都不成了么?」
胭脂被他堵個啞口無言,若再堅持便有些不識好歹了,只得由他去,可暗地裏又琢磨,回頭自己也得做點兒什麼送給朱嬸子,不然這心裏總欠着人情。
想着的當兒,胭脂已經麻利的將所有的黑果實用指甲劃開,小心的將裏頭的粉末盡數集中到隨身帶的巴掌大的小陶罐里。
那黑籽本來就小,不過納鞋底的粗針針頭大小,又要劈開,想想就叫人瑣碎死。可也不知胭脂是做慣了,還是天生心細手巧,大牛根本瞧不清她的動作,彷彿幾根細嫩蔥白似的指頭一抹一挑,那些粉末便都乖乖跑到陶罐里去了。
費了半天勁,差不多是找遍了大半個山頭,那小陶罐也還是沒滿。
見她面露失望之色,大牛小聲道:「我知道還有幾座山上有茉莉,若是要,趕明兒我都去給你摘了來。」
「快別!」胭脂趕緊制止,又強笑道,「這些盡夠了。」
順手幫忙也就罷了,若為著自己的事叫這老實人翻山越嶺的忙活,她實在承受不起。
回去的路上,他們碰見了不少上山的人,好些少年一看大牛竟捷足先登,都是捶胸頓足,又爭先恐後的往這邊擠,七手八腳的忙活。想替她背柴火的、想送她野菜的,甚至還有一個獵戶家的小子,十分得意的舉着一隻尤在滴血的野兔,拚命想塞到竹筐里來。
同行的幾個姑娘瞧見了,心中不悅,再看看胭脂那不施脂粉也瑩白如玉的手臉,便酸溜溜的小聲嘀咕起來。
「裝的什麼似的,天不亮就勾搭人上山,誰知道暗地裏做些什麼勾當!」
「可不是,分明同那王書生好着,卻又拉扯大牛哥……」
「你們說,她偷着用了甚麼脂粉?」
「呸,少渾說了,她家窮的那樣,怕是要喝風哩,哪裏有錢買脂粉?」
「可……」
可若是當真沒用過脂粉,怎得肌膚那般細膩如玉,白裏透紅?就連那兩排鄉間人們最容易泛黃的牙齒,也好似編貝一樣整齊潔白?
雖是小聲,可也難免有隻言片語漏出來,正推脫間的胭脂聞言一怔,轉頭瞪了她們幾眼。
那兩個姑娘先是被她的眼神唬了一跳,不過旋即就梗着脖子瞅回去,又小聲嘟囔,「怎的,自己都做出來了,還不叫人說么?」
胭脂冷笑一聲,直接問回去,「那你們倒是說說,我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嗯?」
原本懶得跟她們計較,誰知反而蹬鼻子上臉,不說回去,打量自己是軟柿子好捏么?
鄉間姑娘自然是潑辣的。
那二人原本也是嫉妒,並沒什麼證據,且以前也曾嘀咕過,並未見她反擊,這才越發得意。哪知今兒這人竟轉了性兒,一時間反倒把她們問住了。
一旁的幾個小子見狀也不甘示弱,紛紛起鬨,叫她們拿出證據。兩個姑娘的臉瞬間就紅透了,惱羞成怒道:「我們女孩兒家說話,有你們什麼事兒?」
「這話不對了,」方才拿野兔的小子搖頭晃腦道,「就許你們說人家,還不許人家問問?天下哪裏有這樣的道理么!」
「就是,官老爺斷案還要人證物證哩,你們這樣紅口白牙的污衊人也不成!」
其中一個姑娘張了張嘴,突然哇的一聲捂着臉哭了起來,「你們欺負人!」
說完就扭身跑走了,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誰欺負誰呢?
胭脂當真覺得這樣的事兒無趣極了,又衝著剩下的那個女孩兒哼了聲,硬從大牛那裏搶過裝着柴火的竹筐跑走了。
那姑娘端的是目瞪口呆,脫口而出,「這樣刁鑽,日後誰敢要你!」
看着胭脂遠去的背影,大牛心中不快,黑着臉對仍在低聲嘀咕的幾個丫頭喝道:「當著我妹子的面,胡說八道些什麼!當心挨揍!」
妹子?
幾個人面面相覷,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時間竟忘了言語。
小蓮村統共就這麼大,但凡有點東家長西家短的,不出兩天就傳遍了。大牛對胭脂的心思知道的人也不少,之前聽說她跟王書生的事之後,還有好多人唏噓來着。這會兒怎麼轉眼就成了妹子?
大牛常年跟石料打交道,又生的體格健碩,打小就是孩子頭,哪怕現在大家都長大了,對他也十分敬畏,心中雖有疑惑卻不敢當面問。
不管別人心裏怎麼想,大牛又重重的哼了一聲,轉身往反方向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