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章

V第十章

最後幾個字尚且回蕩在空氣中,他的人卻已經跑遠了。

胭脂對趙恆他們歉然一笑,「他就是這般冒失的性子,叫你們見笑了。」

趙恆爽朗一笑,道:「無妨,便是這般率性才好。」

稍後拿了月餅,趙恆和徐峰倒沒推辭,只是再三謝過,這才與江家姐弟分道揚鑣,徑直往碼頭方向去了。

走在路上,徐峰還忍不住扭頭多看了幾眼,又對趙恆笑道:「當真是個絕色的美人兒,本以為江兄弟已經夠出色了,沒想到他姐姐竟好看十倍。」

趙恆不大讚同的瞧了他一眼,「二哥,少議論些吧,江姑娘非你我同道之人,叫人聽見了不美。」

「曉得曉得,」徐峰飛快的點頭,「我知你素性謹慎,原也不過有感而發……」

胭虎站在原地目送許久,這才跟着姐姐往城中有名的蘇老三羊肉湯鋪子去了。

這條街上開的都是幾十年的老店,蘇老三家裏原本是牧羊的,後來漸漸有了底氣,索性自己開了個羊湯鋪子,既少了中間折騰,又多了進項,如今就這麼一代代傳下來。

胭虎先叫了一大一小兩碗羊湯,又要了五個餅,準備等會兒撕碎了泡着吃。

正好有幾個小童挎着竹籃沿街叫賣,胭虎便將他們喊進來,又拿了一碟子稀爛的鹵豬耳朵,一碗噴香的清蒸魚,半隻澆了梅子醬的燒鵝,統共也不過五十來個錢。

不多時,羊湯上來,雪白的一大碗湯裏頭撒着碧綠的芫荽,還有好些切好的熟羊肉,端的是濃香撲鼻,叫人垂涎三尺。

胭虎喜得搓了搓手,略吹了兩口就唏哩呼嚕的吃起來。

胭脂看的既心疼又好笑,拿着扇子替他扇風,柔聲道:「慢些吃,別燙着了。」

胭虎本就在長身子的時候,又幹了一頭晌的活兒,着實餓得很了,風捲殘雲的吃凈了一大碗羊肉湯,又泡了三張餅,大呼痛快,這才胡亂抹了抹滿頭的大汗,有耐心慢慢撕着燒鵝吃了。

「姐,我不熱,」他傻笑道,「你別光給我扇風,你也吃啊,吃這個腿兒!」

說著,就將半邊燒鵝的唯一一隻肥大鵝腿遞了過來。

胭脂食量本就不大,又慢慢喝了小半碗羊湯,吃了兩口餅和幾口魚肉,早就飽了,這會兒一看這隻幾乎半邊腦袋大的肥膩膩的大鵝腿,恨不得腹脹,哪裏能吃?

「我飽了,你只管吃,不夠再要,只一條,別吃太多了,撐着不消化壞了脾胃。」

胭虎反覆確認了幾次,這才三口兩口將那燒鵝腿吃的只剩骨頭,又說些趣事,逗的胭脂咯咯直笑。

等吃的差不多了,胭脂這才慢悠悠問道:「那位趙大哥,是什麼人?瞧着倒不像尋常走江湖的呢。」

「姐,你算猜對了!」胭虎笑道,「徐二哥曾無意中提及,好似趙大哥正經讀過書呢。對了,他平時也不光教我練武,上月開始,也教我讀些兵法、策略之類,倒是比學堂里的先生說的還有趣些,我都不困呢!」

胭脂啼笑皆非的點了點他的額頭,「什麼困不困的,讀書的事這麼大咧咧的,也不嫌害臊。」

胭虎嘿嘿一笑,也不當回事。

胭脂略想了一回,又柔聲勸道:「人家雖好,卻比不上你自己好,依我說,既然趙大哥這般人品,你倒不如再」

「姐,我都說了多少回了,你也甭勸我了,」胭虎卻直接打斷她,熟練的說:「我不是科舉的料子,就別浪費那個銀子了。」

家裏人總想叫他考科舉,可胭虎一看那些之乎者也的就頭疼,恨不得立時睡死過去,又怎麼寫的出文章?

再說了,讀書本就是極其耗費銀子的事兒,旁的不說,光是考試前請人聯名作保,少說也得一二兩銀子呢。再有平日的筆墨紙硯、日後學子同窗間的往來應酬,以及出門科舉的食宿、打點,少說也得幾十兩銀子,他們哪裏有錢!

光是一個爹就快把家底子掏空了,若他明知沒把握還硬上,當真要把他姐拖累死了。

「又不是叫你去做八股,你怕什麼!」胭脂苦口婆心道,「你既學着武藝,如今也讀了兵法,去考武舉也就是了,來日照樣能揚眉吐氣。鎮上的劉捕頭不也十分賞識你么?」

「姐,」胭虎卻忽然嘲諷一笑,瞧着整個人都滄桑了似的,眼睛卻亮的嚇人,「我在鎮上待了這些日子,並非裝聾作啞白混的。你也是個難得的明白通透人,難不成平日聽的見的還少了?科舉容易,即便我中了,難道做官也是那麼容易的事?三年一回,每年也有幾百的進士,再算上那些其他途徑上去的選官,還有可以直接授予官職的舉人,多少人?可最後官場剩下的又有多少?」

「你只瞧咱們平日裏見的那些官吏就知道了,哪個不是前倨後恭?想要往上爬,做更大的官,就得阿諛奉承,泥地里打滾兒的野狗也似。可就我這個脾氣,做得來嗎?再說了,咱家那樣的,誰放在眼裏?可這世道並不許你剛正不阿,若是不同他們同流合污,便只能在小衙門裏熬資歷,混個尋常捕頭之流,終日忙活那些雞毛蒜皮的,兩頭受氣……」

「劉捕頭,哼,瞧着一副剛正不阿的模樣,暗地裏卻拚命把自己的親侄女兒送去給縣太爺做那第十一房小妾!好不要臉。」

「我倒是想去當兵,戰場殺敵,建功立業,結結實實的用軍功換個大好的前程!可是姐,只恨我生的晚,這仗都打完七/八年了,如今幾國都忙於休養生息,眼下元氣未愈,趙大哥也說了,有生之年未必能再燃戰火。這自然不是壞事,可也一下子就斬斷了我投軍報國的念頭了。」

既無外憂又無內患,久而久之,原本的鐵軍也都要被養廢了。

不要說地方廂軍天高皇帝遠,自然鬆懈,就連遠在國都,本該是鋼鐵之師的七十萬大慶朝禁軍也都漸漸懈怠了。聽說大多已淪為權貴之間較量的工具,堂堂大好男兒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原本許多躊躇滿志的高級將領也一個接一個的請辭,便是早就看破,失望透頂了。現在留下的,十有八/九都是一門心思想要榮華富貴的,終日沉迷於勾心鬥角,哪裏還記得什麼忠君報國呢?

他雖出身寒微,也不敢誇口說有甚麼天大的本事,但還有滿腔的熱血,不甘心做那奸黨佞臣的豬狗。

大好男兒生在天地間,自然要堂堂正正,做一番頂天立地的事業來,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若是叫他蠅營狗苟的過一輩子,還不如往脖子上抹一刀來得痛快!

正如胭虎所說,這些事情,胭脂自然也是明白的。

可,可考科舉原本是他們一家人的心愿,若是一下子不做這個了,以後該如何過活呢?

就好像一直在前方指引自己的明燈忽然消失不見,胭脂前所未有的茫然起來。

她原本還想再勸,但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咽了回去。

這已經不是他們姐弟第一回進行類似的談話了,胭虎從未像今天這般鄭重,可想而知,他必然是打定了主意,輕易不會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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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娘子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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