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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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欽山。
彎月高懸,月光瑩白。
暗黑山林的平靜忽的被撕裂,林葉晃動,山石顫顫,罕有人跡的林間狹道間竄出一頭長六尺,高四尺的青色巨獸,巨獸獠牙細長鋒利外露,蹄如風眨眼數百米。這巨獸天生便是兇狠的捕食者,今日有一些違和,銅鈴大眼佈滿驚慌。
似乎是逃命,慌不擇路。
巨獸體型龐大卻不笨重,靈巧如燕在高大林木間穿盪,穿山過河,行如疾風,奔了許久恐懼開始自眼眶中消散,路過一個拐角,它縱身而起,前足踮起離地,前路竟詭異又突兀的出現一塊半人高石壁,橫亘在道路中間宛如死神的磨刀石。
因為速度快,所以當康獸逃命本領世間一絕,也因為速度快,這一次,可憐的巨獸栽了跟頭。
根本來不及避開,布下陷阱的人也沒有給它機會避開。
“轟!”
巨響回蕩山林深處,驚走無數飛鳥。
“耗了半個月,總算是捉住這傢伙。”御風看着眼前的獵物鬆了口氣:“你說,師尊到底看上這膽小如鼠的傢伙啥了,讓咱們費這兒勁兒?”
昏死過去的縮小版當康獸通體毛絨絨顯得有些可愛,但這可愛打動不了任何人,御風拎起它的後頸皮扔進了乾坤袋。
北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找個乾淨的地方歇一歇。”
本以為捉個妖獸會很輕鬆,卻不想這看起來蠢笨的當康不僅速度快而且分外狡猾,不像豬倒像是塗山氏狐族的親戚一般,他們兩個已在這山林里已經耗了半月有餘。
年輕的神君們尋了個小溪,洗去了一身的臟污。
北渚尋幾個山間果子回來,御風正望着天之南的方向在出神。他也在草地上坐下,道:“想家了?”扔過去兩個果子。
御風接住果子,搖頭,道:“我家小妹定是在埋怨我不夠義氣,她去下界我都沒趕回去送她。”
北渚疑惑:“去下界?”
三界一派海清河晏,為了防止神族干擾下界因果,天帝早下禁令,上界之神不得隨意下凡。
雖這禁令對他們也算不得什麼,他們也有的是法子避開耳目下凡,但下界濁氣翻湧,幾乎沒有神族樂意下去受罪。
御風當然知道他在疑惑什麼,咬了口果子解釋道:“鳳凰一族,修為到了一定境界,就必須鎖了修為下凡歷練。這是祖神辭世前定下的規矩,朱雀氏每一任帝君都是這樣過來的。那個傻丫頭,沒了九成法力怕是會混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讓人不省心。”做兄長的,總是要操些心。
流傳了數百萬年的上古神族除了那些牛逼哄哄的秘術外,也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規定。
歷練,再正常不過了。
是隕落的老祖宗對年輕後人最後的關愛和照顧。
“難怪看你這幾日心不在焉,原來是為了小鳳君。”北渚瞭然,兄妹見個面也不是必須不可的事情,他他說道:“那好辦。我拿着當康獸回去交差,你抓緊時間去一趟凡間。”
御風有點猶豫。
北渚說道:“師尊那邊我替你解釋,你速去速回。”
和北渚的交情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御風略作思索便下了決定去往凡間。
次日,霧氣清薄在山嶺間瀰漫,細碎金光漏過葉子斑斑點點。
天未大亮,兩位神君在欽山腳下分開,北渚拿着當康回古墟鏡復命,御風則抓緊時間下凡。
御風踏上仙雲,北渚叫住了他。他攤開右手,掌心躺了兩個拇指大小的瑩白明珠,晨光中光彩逼人:“前陣子去東海走動,無意間得了兩顆東珠,家裏並無姐妹,放在我這兒倒是蒙塵,你不妨帶去給小鳳君。”
北渚是玄帝獨子,同是上古遺族,身份高貴不下於血鳳朱雀氏,和御風一樣拜在太一帝君門下。
幾百年前,玄帝至交花皇的第七子扶舒神君大婚,婚宴之後曾傳出來兩件事被閑的發慌的眾神念念不忘。
一是花皇仙島遍地奇珍奪人眼球,扶舒神君婚宴浩大震撼引的一半年輕神女雙眼放光。
二是北渚神君高雅出塵,一曲雲水禪心精妙絕倫,引的另一半神女為之傾心。
第一件事,實乃眾神意料之中,畢竟花皇仙島佳名在外,而第二件事涉及到素來神秘的高陽氏,又恰是玄帝獨子,難免就被議論的久了一點,也因此,數不勝數的年輕神女為之魂牽夢縈,膽小的偷偷遞幾張香箋寫幾句“知我意,願君憐”,膽大的也敢摸進寢殿寬衣解帶嬌滴滴說著要自薦枕席。
經此一事,北渚神君寢殿的守衛被強行提升戒備程度,而對於年輕貌美的眾神女,還未識得情愛為何物的年輕神君自此選擇避而遠之。
所以,當北渚拿出東珠,說放在他哪兒是蒙塵的時候,御風知道他不是客氣。
御風道謝收下:“有了這玩意兒,我倒不用煩惱阿音會生氣於我。”
御風匆匆趕往下界,同時,麻姑推開了御宇殿古樸厚重的大門。
隨着明亮光線傾斜而入,血鳳一族這一代帝君深沉晦暗的背影便落入眼帘,他負手而立如一尊古老石雕,目光如膠,落在懸於牆上的巨大畫卷上。
畫卷上一妙齡女子,長裙垂地姿容妍麗,拈花而笑,杏眸靈動。
帝君又在看夫人的畫卷,麻姑垂首靜默侯在一旁。許久,凰帝才轉身看她:“阿音有說什麼嗎?”
小公主說的話可多了。麻姑沉默一瞬,恭敬道:“公主問起了小殿下。”
凰帝眼裏的光暗了下去,室內陷入死一樣的寂靜。又是許久,凰帝擺手道:“你下去吧。”
麻姑猶豫一瞬,勸道:“帝君,何不把當年的事情和小公主解釋清楚。”她實在不理解,父女二人並非不關心對方,為何竟會演變成今日的局面。
“沒什麼好解釋。”帝君淡道,目光再次落到夫人臉上:“阿胥死了,她恨我怨我都是應該,這是我的罪。”罪孽,一世都贖不清的罪孽。
“那裏會有孩子會恨自己的父神。”麻姑勸道:“小公主心裏是有您的,只是年紀還小不知道怎麼表達……”
不恨不怨,那孩子只是疏遠。凰帝抬手打斷:“不必多說,我心裏都知道。”那是他的孩子,性子隨他一樣的眼裏揉不得一粒沙子,他怎麼會不知道,他不怪她,只恨自己無能,沒有護好他們。
“這段日子,好好盯着阿音的魂花,切不能疏忽。”
麻姑恭敬應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