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客棧
自漢武通西域以來,在這片土地的西北方向上,總能望見一道道悠揚的風景線,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駝鈴陣陣,踏破了這裏荒涼,雁叫長空,拂拭着寂寞。
但這條玉石之路也並不總是這樣平靜,充斥着危險,險象環生,他們會遇到沙漠中的海市蜃樓、大沙暴,或者是雪上上的狼群,還有數不清的劫匪,當然也有好處,但只要能夠生還,將一塊完好的玉石帶回中原便可以換回百倍的利潤,但是能完好無損回來的不足十分之一。
這裏的冬天特別的冷,玉門關內僅有的幾間土房子都門窗緊閉,寒風刮過,呼嘯着捲起能砸的人生疼的雪粒子,打在門上都噼啪做響,這漫天的風雪足以將一切的痕迹抹去,包括在這個時節進入這裏的商旅,進入十月以後,本就艱難的通商之路更是寸步難行,哪怕上再貪心的商旅也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出關。
概因這條路要西逾蔥嶺後方,蔥嶺古稱不周山,《山海經大荒西經》有記載:“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而後因多野蔥、山崖蔥翠而得以蔥嶺相稱,當然這指的是夏季的蔥嶺,蔥嶺一帶冬季格外漫長,冰雪封凍,積雪覆蓋,寒風凄勁,晝夜飄風。土地鹼鹵,多礫石,播植不滋,草木稀少,遂致空荒,絕無人止,飛鳥難逃。
今日卻有一行人穿越這片死亡山谷,從一片紛飛灰白的天地間緩緩走出,隱約能看清是一個大漢駕着一串駱駝拉着的馬車,漫天風雪,他只能勉強的睜大眼睛儘力看清方向,等他走近才能看清大漢緊緊的勒着手中粗麻搓的駱駝韁繩,艱難的拉扯着這驢性子的畜生,讓它們跑得平穩些,速度不快,但後面的車架一直保持平穩,車中的人也能舒服些,很顯然後面車馬中坐着的他的主人。
二十年來,楊清跟着主人游過了大江南北,卻唯獨沒有踏足過這裏,這裏的環境比他想像的還要惡劣,可能是想到不好的事,他本就滿是褶皺的臉上更湊到一起,但願小主人能挺過這一關。
他緊了緊身上的皮裘,這麼多天來他就是靠着這皮裘頂住了寒風,呵了呵已經凍僵了的手,吸了吸快要凍掉的鼻子,他已經習慣了這一系列的動作,好像這樣就能讓他知道手指和鼻子的存在,這裏實在是太冷了,若不是小主人需要,他一輩子都不想踏足這裏。楊清搖搖頭,將想的這些有的沒的甩到腦後,他知道自己得在天黑之前趕到玉門關,玉門關內有着這片荒原中僅有的一家客棧。
玉門關內的客棧是出關前最後一家客棧,離開這裏,再想找到客棧,就要去百里以外的沙漠裏了,而找到沙漠中的客棧是需要緣分的,哪怕是走過很多次沙漠的嚮導都不能保證下次,他還能找到它。於是在玉門關中的那間客棧,就顯得格外重要,這是玉門中第一間也是唯一一間客棧。
漢武以前這裏的客棧原本是沒有的,因為沒誰會選擇在這種天寒地凍的地方做買賣。自漢武以後,這裏不知什麼時候就有了這麼一個客棧,還在這片無毛之地頑強的存活了下來,當然客棧還是那件客棧,只不過它的主人時常在變。
從第一個建這所客棧開始,這間客棧沒有名字,只叫做客棧,而且它也從不打烊,據說這是第一任掌柜留下來的規矩,他將客棧賣給下一人的時候,這就是其中一個條件,誰也不準打破,就這樣這個不成文的規矩就一直流傳了下來。
說來也奇怪,除了第一任的掌柜的,沒有一家能在這裏開上三年,都很快就關門了,不知是為什麼,可能是賺到了錢,就不再這個冰天雪地裏帶着了,轉回中原做些小買賣,日子過的比這裏不知滋潤多少。
楊清駕着馬車不停趕路,時不時的回頭跟車裏的人說幾句話,應該是告訴她們大概還有多久能到玉門關,楊清心中也是十分焦急,他還好說,能上幾晚寒風,可小主人的身子可禁不起這樣折騰了,心裏想着,手中的動作就不自覺的加快了,駱駝彷彿也感受到了他的焦急,加快了它的步伐。
風雪翻騰着,根本瞧不見太陽,僅有些許的光透過層層的密雲達到這裏,但是很快,四下漸漸暗下來,楊清再次揮動着手中的鞭子,不多時,就看見了一塊紅布,楊清心中高興,果然不久,風雪中便可隱約瞧見一房子的輪廓來。
七尺紅布做的旗子被掛在一顆一人粗的杆子上,客人遠遠的就能望見,格外醒目,走進就看見上面寫着兩個粗曠的大字,客棧,這裏背靠着一整堵巨大的風化岩,所以沙漠上的風沙是吹不進來的。
客棧是一個四方形的院子,院子中有一座不大不小的二樓小院,這座小樓實用石頭搭建起來的,最是結實,據說當黑沙暴來襲時,只有這座小樓能抵禦的了,於是這裏也在黑沙暴來襲時,接納玉門關內的人。只是不知這些石頭需要花多少力氣才能運送到這裏來。它後面還有四、五間獨立的小房子,這裏雖然是不如小樓建精心,但也是用磚砌成的,磚是黃泥摔出的磚,據說當年客棧建成時,客棧的老闆親自教授這裏的人如何燒磚,這裏的人因此獲利,故而從來都不找客棧的麻煩,反而當客棧有困難的時候,這裏的人還會自發的幫助他們。房頂上白草搭的頂,上面都是固定過了的,很結實。前面外頭馬廄,馬廄看起來很結實,都是用實木搭建的,四周為了一圈防風的茅草,顯然是為了裏面栓着幾匹駱駝。
客棧四周還種植了不少綠樹,到了夏季客棧掩在綠樹之中,植被茂盛,但是現在只剩下些枯樹枝了,但客棧掌柜的對這些樹照顧得還算驚心,在樹榦外圍為了一圈麻繩,用作保暖之用。
等到了客棧,楊清先是對着車廂,“姑娘,我們已經進了玉門關了,到了客棧,你先等等在下車。”
果然車中傳出一串咳嗽聲,想來主人受了些風寒,聲音依然低沉,“清叔,到了客棧,先打聽一下,哪裏有房子可買,我們不能一直住在客棧里。”
“我曉得,姑娘放心”,說完手下動作利索,見馬廄里還有空餘,就把自個的駱駝拴在廄里,掀開門褡褳,推門走進客棧。
楊清皺了皺眉,大廳里並沒有想像中的熱氣,爐子中只有零星幾塊碳在燃燒着,根本無法溫暖這個大廳,幾張桌子鬆散的擺在大廳內,凳子七到八歪的到處都是,大大小小包裹就在地上,根本不像是個客棧,反而像是趕快去逃難的人。
楊清站在門口半天,沒有一人身上前搭訕,店小二低着頭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麼,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這麼多年,楊清跟着主人什麼場面沒見過,如今又跟着小主人四處闖蕩,早就不想當年那般驕傲,該賠笑臉的時候就附上笑臉,該低頭的時候就低下頭,既然人家不上前,那他迎上去不就好了,“小二哥,你們店裏是怎麼了,我想要兩間上房?”
店小二抓了抓頭上纏着的白布頭巾,一臉喪氣道:“上房?這個店馬上就要關門了,哪裏還有上房啊?你要想買兩個饅頭倒是有,你要嗎?”
楊清眼睛閃了閃,出懷中掏出一顆碎銀子遞到他眼前晃了晃,問道:“關門,為什麼要關門啊?”
店小二立刻就精神起來,兩隻眼睛直跟着銀子飄,“這個我們也納悶呢,本來開得好好的,昨天掌柜的突然就說要關門”,說著又抱怨起來,“還說讓我們自己找活路,這冰天雪地的,我們去哪裏找下家啊。”
楊清將銀子扔給他,“那你們掌柜的有沒有找到下家啊?”
店小二拿起銀子在嘴裏咬了一口,知道是真的,趕忙放到懷裏,“下家?這冰天雪地的,跟本就沒有生意,哪有下家肯在這個時候接手啊。”
楊清想了一會兒,“你去叫你們掌柜的,就說有人想買這個店,我先去拿東西,我一會兒就進來。”
小二這回站起來了,本來就不大的眼睛在楊清身上上下掃了一遍,又打量一下楊清的神情,看他不像說謊,“你等着,我這就去叫。”
楊清也推開門,去跟小主人商量,將剛剛小二說的話轉述一遍,又將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姑娘,正好我們可以將店鋪接過來,也省得我們再去買房子了,這裏南來北往,商旅又多,正好還省得我們自己去打聽消息了。”
聽完楊清的話,車中傳出一陣響動,楊清靜靜的立在窗邊,等着小主人的回復。
很快,就有一隻手伸出,撩起掛在窗上帘子,這雙手秀窄修長,卻又豐潤白暫,讓人不由得期待帘子後面的面容,但令人有些遺憾的是,她只掀開一角,卻足矣令人心動,“既然如此,我們也能剩下些力氣,清叔就買下吧,您等我一下,我也去看看。”
楊清忙道:“外面風大,小姐您多穿些衣服。”
車裏的人聞言打趣道:“知道了清叔,您真是越來越羅嗦了,我看過不了幾年清嬸就該嫌棄你了。”
楊清聞言一樂,逗趣道:“那也是小姐您先嫌棄老奴了”,小姐難得有心情說笑,楊清就陪着姑娘樂一樂。
說著,便從車上出現一個披着白色狐裘的少女,長發披肩,雙目猶似一泓清水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便是楊清已經習慣了姑娘容色俏麗,也不猶有幾分失神,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美人臉色有些蒼白,顯然是有病痛在身。
外面寒風夾雜着雪粒,打在身上,美人有些微顫,楊清趕忙將人引進大廳內,就聽見有一男聲在斥罵著,“你說的人呢,人家說什麼你都信,你長腦子沒。”
接下來便聽見小二有些委屈的聲音,“他說要買客棧的,讓我去叫老闆。”
“還敢頂嘴了,”說完就將手舉起,男子手掌厚重,暴怒之下打下來,夠這店小二受的。
楊清出聲道:“是我讓他去叫你的”,見男子果然收手,看過來接着道:“聽這小二說您還未找到買家,若您同意的話,鄙人想接手。”
聽到楊清的話,男子的手放下也不是,打下也不是,正尷尬着,便聽到一陣悅耳的女聲,“您的手可放下吧,舉着多累啊。”
男子這才注意到,楊清身邊還跟着位姑娘,男子不由得有些看呆了,看到他的眼神,楊清不悅,當在女子身前,叫了一聲,“掌柜的”。
男子這才回神,他也知道是自己失禮,“鄙人姓黃,您叫我黃掌柜就好,不知先生貴姓。”
楊清並沒有接他的話,“黃掌柜,您這個店準備怎麼賣?”
黃掌柜道:“九百兩,先生拿走。”
“黃掌柜,您這個點只怕是不值九百兩吧,而且您現在走恐怕不合規矩吧。”
這次聽到的還是女聲,只是這次黃掌柜不再覺得賞心悅目,而是有些害怕,過了一會兒,便有汗流下來的,他也知道是遇上行家了,“不知姑娘您想出多少?”
女子將價格攔腰砍,“五百兩。”
男子咬咬牙,“六百兩,同意的話這就辦手續。”
這次女子沒有還價,“成交。”
說完楊清拿出銀兩,便跟着黃掌柜去辦手續去了。臨走前,女子深深的看了一眼楊清,楊清會意,點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