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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順還是抱着女人去了醫院,女人死死的纏住他的胳膊,就像鋼絲勒緊肉里一樣牢固,那一刻,程順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女人的恐怖,那種惶恐,程順在電話里,連連說了好幾遍。
程順在電話里,嘆氣說道,想死。我笑了,一句話不說,聽他在電話那頭繼續講述,程順罵了一聲娘,說,等離了這次婚,這輩子也不會結婚了,等我回去,要把自己這半輩子的人生感悟好好給我說道說道。
夏蹲在我身邊,一臉同情的看着我,叫了一輛出租車回酒店,我頭靠在出租車的窗戶上,看着窗外晃眼的車燈,突然看到了一輛來自家的車牌號,那一刻,我突然想家了,想回家,家就在這個城市的隔壁,坐火車一會就到,可能一會就有一班火車會路過我的家,人腦里一旦有一點想家的念頭,都會被周圍的事物放大千萬倍,哪怕這事物和家並沒有任何聯繫,也會被人牽強的聯繫起來。
“夏,我想回家。”我頭靠在窗戶上,想家實在厲害,就覺得一會停車后,爸爸媽媽就在車門口等着我。
夏被我突如其來的想法驚呆了,可是我們還是買了火車票回家,我坐在火車上,雖然是黑夜,但就是覺得駛向前方的路越來越熟悉,燈光越來越溫馨,夏坐在一旁,不說話,眼睛溜溜得轉着,夏小聲的對着我說“我以為我第一次坐火車是去上大學呢。”
下車的那一刻,我的腳底板突然發軟,扶着我的行李箱,莫名的想笑,我坐在回家的車上,地下的土地是真是的,熟悉的,清香的,我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夏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緊緊的抱着自己的書包,惴惴不安。
“爸爸,媽媽。”我站在門口敲門,整個臉寫滿了張揚,我的T恤濕透了。
媽媽的打開門,看見我后,激動的合不上嘴,手顫抖的拍着我的肩膀,眼淚瞬間湧上來,我不再拘謹,緊緊的抱着媽媽,這是我以往不曾做過的,爸爸站在媽媽身後,雖然表面沉穩,但手臂比媽媽還要顫抖,我伸出一隻手,抱住了爸爸,他好像變矮了,變胖了。
驚喜過後,他們看見了我身後的夏,更加驚喜,問“這是,這是。”
“這是我們公司和我一起出差的,我想回來看看,明天中午接着就走。”
夏禮貌的點了點頭,媽媽聽完我說的話,眼裏的星光暗淡下去,但還是熱情的歡迎了夏。
我以為家裏是有住處的,但是爸爸把書房改成了畫室,還有一股墨水臭臭的味道,另一件卧室里也被媽媽堆放滿了雜物,只有我的房間依舊保存着,一塵不染。
夏和媽媽睡在在一起,爸爸和我躺在我年少的床上,只要我一翻身,床就吱吱呀呀的響,爸爸問我,那個姑娘是誰。
就是一同事,我們出差,順道回來看看您。
你覺得我信嗎?
真的,我說這嘆了一口氣,說,想家了,本來是睡在酒店的,但是就是想回來,連夜回來的。
爸爸察覺到我話里的話,問我怎麼了。
“都還好,就是覺得日子過的太難了,明明什麼苦都沒有吃,但就是每天過的昏昏沉沉的,到了晚上就睡不着,難受。”
我說著自己的身心經歷,突然想知道一個問題,問“爸,你三十歲在幹什麼,有沒有這種感受。”
爸爸把胳膊枕在頭下,看着天花板出神,說,也有過,應該和你差不多大的時候,那叫一個難啊。
爸爸回想起自己的三十歲,那一年,我出生了,他當了爸爸,可那是自己第一次當爸爸,什麼都想給我,可是家裏那叫一個窮啊,只能在外奔波,奔波到血都耗盡了,還是掙不回幾個錢來,爸爸說,自己那一年突然就長大了,再也不能虛度光陰了,家裏還有兩張嘴呢。
爸爸回憶起自己嚎啕大哭的經歷,說,有一次,快過年了,抱着我出去串門子,到人家家裏去看電視,電視裏正在播一個香蕉的畫面,那時的我太小了,不知道畫是假的,伸手就去摸電視,想吃香蕉,我太小了,哇哇大哭起來,小腦袋往爸爸懷裏一紮。
爸爸立馬把我放回家,騎上車就去水果攤買香蕉,那時候過年,香蕉那叫一個貴,就買了三個,一人一個,還被媽媽說了好幾天。“那一刻,我身上突然就被打了滿身的雞血,過完年就奮不顧身賺錢,那一年,整整瘦了二十斤。”說著,爸爸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胳膊,說“但瘦也沒有你這麼瘦啊。”那語氣里,都是心疼和幫不上忙的無奈。
我聽着聽着,眼眶裏泛起淚水,但我不能哭,趁着轉頭,把眼淚甩掉,咽了咽卡在嗓子裏的唾液,說“說不定,過幾天我也就好了。”
說完后,爸爸沒有說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麼,空氣凝固在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就這樣睡去吧,我心裏想着,這樣也挺好的。
媽媽來敲門,說,你們公司的小姑娘哭了。
我頭腦一蒙,看着夏跟在媽媽身後,手足無措的哭着,我掐着太陽穴,這回真是有理說不清,爸爸看着我,投來失望的目光,媽媽也是瞪着我,完全沒有剛回家的欣喜。
好在夏有眼力見,看見爸爸媽媽的態度變化,連忙擺手,一副哭腔的說“我就是太想媽媽了,出來太久,也想回家。”
“放,放,回去就給你放假。”我說著,推爸爸媽媽回房間睡覺。
夏到底為什麼哭,我不知道,我遞上紙巾,夏也不要,那胳膊擦着眼淚,眼淚又嘩嘩的流下來。
夏坐在我床上,說,自己就是太想家了,才會哭的。夏本來就是單純的躺在媽媽身邊睡覺,媽媽年老腿疼,很少開空調,還是為夏把空調開到很低,自己蓋着小毛毯,夏翻身的時候,媽媽看見夏腿上被蚊子咬得紅點點,躡手躡腳的爬起來,找止癢油給夏慢慢的塗上,夏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根本不會安心睡去,媽媽的一舉一動都被夏感知到。
就在媽媽慢慢的在夏腿上塗止癢油時,夏說,自己那一刻,心跳的飛快,那是一種被賜予的感覺,好像老天想分散福分,但偏偏看中了你,夏被賜予的那一刻,眼淚就上來了,夏害怕被發現,咬着嘴,慢慢的把淚流到枕頭上。
可是媽媽看着夏,總覺得冷氣太冷,會半夜凍醒,又慢慢起身找到一份薄床單給夏蓋上,床單上有淡淡的,夏從未聞到過的味道。就在媽媽給夏蓋被子的那一刻,夏小腿抽搐了一下,媽媽碎碎念,自言自語的說“哎,現在的小妮子啊,就顧着自己涼快,等大了,骨頭受不了啊。”
夏的淚越來越迅猛,終於,憋不住了,打了一個響亮的嗝,然後嗚嗚的哭起來,這個嗝把媽媽嚇到了,連忙問,怎麼了。然後腦補出我的錯,拉着夏找我。
可是媽媽萬萬沒想到,是自己把夏弄哭了,自己浸在股子裏的溫柔和愛,感動到了這個看似刀槍不入的小孩。
我摸摸夏的頭,說,“你怎麼這麼愛哭,我媽媽還從來沒有對我這麼好過呢。”從我青春期那一刻起,媽媽的音調是一天比一天高,在家裏,誰的嗓門大,誰就是老大,而媽媽永遠是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