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 春?茶

第2章 一. 春?茶

唐杜甫《重過何氏五首之一》

落日平台上,

春風啜茗時。

石闌斜點筆,

桐葉坐題詩。

翡翠鳴衣桁,

蜻蜓立釣絲,

自逢今日興,

來往亦無期。

城南素墨齋

春日的雨水,雨勢雖是不大,卻也淅淅漓漓下了數日,雨後初晴,暖暖的日頭出來一曬,淡淡的青草氣息縈繞,讓人心肺舒暢。

春分過後,新茶陸陸續續開始上市,謝鈞忙着在皖南一帶收茶,一忙就是數十日不停歇,商寧日日裏也只是在柜上忙着,隔三岔五的就會收到謝鈞差人送來的新茶。

“商少爺,這是咱家二爺新採的霧裏青”

“商少爺,這是才運回來的毛峰”

“商少爺,這是上好的瓜片,二爺特意讓我一到貨就給您拿過來。”

柜上的夥計都笑着說咱這筆硯齋都快改成茶莊了,商寧每每收到,也只是打發了賞錢給下人,然後自己捧着這新出的茶葉似寶物一樣,好好的安置在後堂一處陰涼乾燥的櫃裏。

每罐茶葉都細細標好日期品種,聞着淡淡的茶葉清香,商寧不猶的嘴角微翹。

剛轉身回了前廳,掌柜茂叔便悄悄走到他身邊,小聲耳語着:“少東家,來了位懂行的貴客,正擱那挑硯,您去看看?”

商寧順着茂叔的眼神看過去,一個年約四十上下衣着乾淨的中年人正站在左廳的位置端看硯台,朝茂叔點了點頭便走了過去。

“先生可是喜歡這方硯台?”

那人手中拿着的一方硯台正看得仔細,並沒有注意到商寧的靠近,抬頭只見一青年月白長衫,溫潤有禮含笑問詢,歉然的笑了笑:“此硯仿得精緻,多看了幾眼。”

“先生是行家,知道此硯的原身。”商寧這才看到此人的正臉,謙謙君子之相,卻是面色黑了一些,眉眼之中略帶顯疲憊之色,眼睛卻炯炯有神。

“這是仿了李後主的至寶硯山,‘五色水,浮崑崙,潭在頂,出黑雲,掛龍怪,爍電痕,下震霆,澤厚坤,極變化,闔道門。’”那人侃侃道來,卻微露惋惜之色“可惜了……”

“可惜什麼?”

“古人雕工不可複製,此硯只雕了山水表相,卻未見真遂,可惜了這方好硯石。”那人毫不避諱,直言此硯缺陷,茂叔在一旁聽了甚是不滿,忍不住插話道:“這位先生眼光的確高,但是先生也可以去問問,這方硯台的雕工已是這業內難尋佳品,莫非先生見過李少微真作?”

“呵呵,是在下唐突,李少微真作並未曾有幸得見,但是此方硯台雕工雖然精細,卻少了神韻,是言工匠技藝在於心,這件作品正是缺了這份‘心’……”

茂叔還欲爭辯,卻被商寧抬手制止,遂一臉不快的將硯台從那人手中拿下放回原處:“先生若是不喜歡,便看看其他吧。”

商寧歉意的沖那人笑笑:“先生觀察入微,是在下技藝不精,確是可惜了這塊好料。”

“啊,這方硯台是……”那人神色訝異,仔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看上去不過二十齣頭,而這方硯台雖然雕工算不上爐火純青,卻也是精細之作,實在不像是如此年輕的工匠所為。

“這是我們少東家雕了近一年之作。”茂叔又忍不住了。

“原來是少東所作,在下言語有不當之處,還望見諒。”

“先生言重了,既是拿出擺賣,自然要經得起指正,若是人人都誇好,豈非沒有更好?”商寧坦然受之的心態讓中年人不禁點頭暗贊。

“人說江南出才俊,少東果然是氣度不凡,在下趙懷秋,開封人氏,遊歷至此,人說歙硯‘何啻值千金’,趙某孤陋未曾得見,今日特來開開眼界。”

“先生過謙,先生氣度不凡,想必遊歷四海,見識怎會孤陋,小店世代以經營宣紙為擅長,硯台只是錦上添花,先生若是想見名硯,往前走一百步不到,便是鎮上名氣最盛的古硯齋,柜上今日應該是古硯齋的孟掌柜。”

趙懷秋見眼前儒雅青年,謙謙君子,談吐間氣度不凡,不由心生好感:“不知少東可否引見?”

商寧愣了一下,若是平日裏客人提出類似要求,多半是差了前面夥計領了客人過去,若是貴客便也是成叔領過去招呼一聲,可是這位客人言行氣度絕非一般,便就叮囑了柜上幾句,領着客人去了古硯齋。

這邊商掌柜前腳剛出了門,那邊謝二爺風塵僕僕的便上了門,成叔瞧見連忙迎了上去,囑咐柜上的小夥計端茶倒水,見這位爺鞋子上還沾着不少泥土,又是滿臉的疲憊,這又是沒有回府上就直接奔了咱們筆硯齋。

“茂叔,清晏呢?”謝鈞匆匆喝了口茶水,又往後堂張望了一眼。

“二爺,您可來得真不湊巧,少東家剛剛領了客人往孟掌柜上鋪子上去了。”

“怎麼又給孟老頭介紹生意,他還真是不把這生意當回事。”

“咱們少東家宅心仁厚,客人但凡挑硯講究了些,總是往孟掌柜那邊帶,說是咱們這好的是紙,硯這種東西,真是客人要挑,哪能誆了去。”茂叔說起來也是搖頭,老爺若是在世,八成也是得給少東家這生意經給氣壞了。

“我讓謝淇趕前捎回來的新茶到了么?怎麼這茶又像是去年的?”謝鈞看着茶碗裏的茶湯顏色明顯的不對,便又叫來小夥計把茶罐拿過來仔細瞧。

“淇哥兒清早就來了,只是您這茶葉我們都是過個手,少東家取了就直接收了,也不放在柜上啊。”茂叔笑了笑,趕巧前廳又來了客人,說了聲二爺稍坐,又去招呼客人。

謝二爺原以為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人就回來了,結果,茶湯換了三回,眼看着就得另起茶葉新沏,商寧這才舉了把青竹油傘回來。

“喲,這怎麼又下起來了。”茂叔接過傘趕緊拿了乾淨的毛巾過來給商寧擦了擦外衣。

“可不是,剛準備回來,就落雨了,雨且不大,卻又是帶着風的,這才濕了。”商寧看着茂叔朝他笑着呶呶嘴,這才發現謝鈞坐在偏廳,一臉鬱悶的喝着茶。

“怎麼這會子過來了。”商寧笑笑坐在了他旁邊。

“兩個月沒見着人,我還以為商掌柜這是投奔了古硯齋了。”謝鈞翹着腿喝着茶,全無一副世家公子的樣子。

“那也只能怨我自己這生意經不行,別人做得比我講究,我去串個門偷個師還不成?”商寧仍只是帶着淺笑,招來夥計又給自己沏了杯茶。

“怎麼,你平日裏也喝這茶?”謝鈞拿過茶碗一瞧,和自己的一模樣。

“不然?又不是皇宮內院官宦大家,喝個茶還要分個三六九等。”商寧知道他想說什麼,也沒搭茬。

“那新茶可不是酒,陳了便不好吃了,我這年年開春尋得奇香異品就是想你嘗個鮮,你回頭要是放成了茶餅可不能怨我。”

商寧噗哧一聲笑了,笑着這人年紀越長,脾性卻越發像個孩子:“哪裏就會成了茶餅,你平日裏回宅子裏吃的都是什麼?茶餅么?便是再新鮮也得放上些時日再吃,不然你這內火上頭,裂了嘴角又要嚷着張不開嘴說話。”

謝鈞被這麼一說,下意識摸了摸嘴角,這個人還記着呢。

原也不是張不張開嘴的事,去年生意上忙着來回奔波,一時寢食難安,一不留神上了火,英明神武的謝二爺,裂了嘴角,說個話都張不開嘴,難得一副喪氣的模樣卻逗得商寧樂了半天。看他樂得開心,謝二爺便起了壞心,趁人不備,一把摟進了懷裏索了個吻,末了還說用來醫嘴角,氣得商寧連聲罵他流氓,直接給人關了門外。

今日被這麼一提醒,瞧着那人清秀側顏,謝鈞心裏難免又生出些綺念,卻是下一秒就被瞪了回去。

明明就是你自己提醒的,只許州官說上火,不許百姓摸嘴角啊。

“你要是累了就回去沐浴歇息,回了城,腳不沾地的就往我這來,還真是不怕你爹過來打折了我的腿。”商寧看得出他一臉疲憊,忍不住拿話催促人回去。

“本來是打算歇一下再過來,結果一進城就聽說我大姐回來了,這一回去不被念叨到明天早晨怕是放不出來,還是先過來看看。”

“這是怕我少了塊肉不成?”商寧聽着好笑“你大姐回來了?不是說前段時間和你姐夫去了上海?”

“是啊,說是南京不太平,正好認識了一個英國翻譯官,去了上海的租界裏住下了,這次也是跟着英國人出來辦事路過。”

“總說外頭不太平,也不知道咱們這的太平能到幾日。”商寧輕輕嘆了一口氣。

“現下的時局總是難說的……”謝鈞隔着桌子輕輕拉過手放在自己手心裏“但是,你放心,我總是能護得你的日子太平。”

商寧心頭微顫,抬眼看過去,那人眼眉溫柔的也望着他,現下,也能叫作是歲月靜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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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之踏雪尋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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