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很漂亮
“第一次?”
童遇安正細細地吞雲吐霧,祁樹問道。
她輕輕搖頭,說:“第二次。
“第一次什麼時候?”
“小時候。爸爸的煙,跟他鬧,不給我嘗一口就不上車。他又氣又拿我沒辦法,就給我吸了一口。”
她那沉靜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懷念而又哀默的神情。
而祁樹從那一番話里看到了一個女孩只有面對父親才會有的生動與無畏的樣子。
童遇安將剩下的半根香煙捻息在牆壁上,說:“什麼感覺都沒有。”
祁樹說:“你不會抽。”
“吸進去,吐出來,不會?”童遇安低聲反問一句。
祁樹靜靜地眺望前方的雪景,過了一些時候,他才開口,說:“沒有把它吸進肺腑里,表面功夫如何充足,也只是好奇心作祟,不會有上癮的那一天。”
童遇安沉吟片刻,說:“但凡上癮的,都是禍患。”
祁樹隨波逐流般笑了一下:“是嗎?”
“你有沒有想過,戒掉?”童遇安試探似的問道。
祁樹很快給出了答案:“不想,十幾年了,已經戒不掉了。”
童遇安考究一般頓了兩秒鐘,復而,抬起頭,對他說:“今天,謝謝你了。”
“你要怎麼謝?”祁樹邊說邊步步緊逼,童遇安一點也不躲避。
祁樹站定,一手伸到她的腰后把她帶入懷裏。
童遇安仰起臉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伸手抱住他的脖頸。
同一瞬間,祁樹用嘴唇壓住了她。
兩人都想要找一個合適的方位更好地感應彼此的存在,於是一路親吻到了角落裏。
聲控燈忽然一滅,黑暗籠罩了他們。
他身體結實,而她很柔軟,兩人胸膛緊貼,兩顆心從這場靜默的溫存中顫抖,幾近崩潰。
當他的舌觸及她口中的某處時,她禁不住低吟出聲。
祁樹的手按住她的後腦勺,轉而親吻她臉上那兩道深入皮肉的傷疤。“疼嗎?”他聲音嘶啞。
“不漂亮了。”她喘息着笑了笑。
祁樹頓了頓,咬了她的嘴唇,探進舌頭,去舔抵,吸吮,太過深沉與熾烈。童遇安逐漸透不過氣,也不願推開他。
視線的彼方是漫天飛舞的雪花,角落裏深吻的兩個人灼熱無比。她身後是一堵冰冷的牆,身前那牛仔布料緊繃的結實的軀體正擠壓着她。
他們一直吻着。這些年的距離、沉默、都落入了這個吻里,像落入水面的水彩畫料四處散開。
當她險些窒息的時候,祁樹停住了,和她貼着臉喘息了幾秒鐘,復而低頭啃咬她的脖頸,似乎如何也不能滿足。
童遇安的手解開了他的皮帶,又扣上。祁樹一手放到她的臀上按向自己,緊緊地抵着她。
感受到他強烈的身體變化,童遇安低低地笑了。
惡作劇心理悄然而至。她又解開,又扣上。每一細微的動作都快要了他的命。他好氣又無奈,突然聽見她說冷,那聲音軟而無力,如同他的心。
祁樹猛地停下,把她藏進自己的大衣里。她瘦了很多,他抱得更緊了。
童遇安抱緊他的後背,隔着襯衣撫摸那結實的背肌。他的身體很溫暖,很踏實。
聞到他溫熱的體香,童遇安忍不住嗅他的脖子。
她的眼睫毛很長,掃過他脖筋,掃過他的心。
祁樹咬着牙,氣息不勻。
“跟我回家。”他的聲音很低,很啞,好似強忍住什麼。
要是林止沒事,童遇安願意聽他的,但是現在不行。看不見她,林止指不定會做出什麼偏激的事情。
“不是現在。”她的語氣近乎溫哄。
一陣腳步聲傳來,聲控燈光亮了,有人低呼一聲,卻沒有闖進他們的空間。
童遇安抬起頭看他,他也回應似的低垂了目光,與她對望着。
他的眼睛太過黑沉,太過濃烈,眼神中又有太多看不清的疼痛而灰暗的東西。
“很漂亮。”他說完,聲控燈滅了。他把她的腦袋摁護在自己的胸膛上。
夜,夠不到的寒冷,觸手可及的溫存。
五天後,林止出院。
童遇安把他帶到咖啡館裏的休息室靜養,這樣既可以照顧他,也能顧及生意。
“遇安,你的湯好了。”小清提醒道。
“知道了。”
童遇安回到吧枱處,摘下口罩。打開電高壓鍋的鍋蓋,香味撲面而來。這是熬了兩個小時的玉米骨頭湯,清淡又有營養。她盛進保溫瓶,又拿了套碗勺,進到倉庫旁邊的休息室。
林止坐在落地窗外的小陽台上,面向咖啡館的後庭院。午後的陽光灑在一層厚厚的積雪上,反射出柔和的光線。
他背影沉靜,輪廓柔和。
童遇安來到林止身後,握住他的大手,很涼。她把毛毯蓋在他腿上,然後抱住他的脖子,臉頰貼着他的腦袋。
兩人就那樣靜了一會兒。
“我腿折了,你好像很開心。”林止說。
童遇安低聲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起碼現在你待在我看得見的地方,我心裏踏實。”
林止抿了抿嘴,說:“怕我出去給你惹事?”
童遇安點點頭。
林止:“……”
童遇安低笑一聲,推動輪椅,回到室內,給他盛了一碗湯,然後坐在床邊看書。
“姐。”
“嗯?”童遇安頭也沒抬。
“童遇安。”林止叫她全名,聲音沉穩而認真。即便他們只相差一歲,從小到大,他也極少這樣叫她全名,或者說,他沒這膽兒。
童遇安意識到什麼,抬起頭看他。他喝完最後一口湯,把碗放在床頭柜上。
“如果可以,別跟祁樹來往。”林倬那低沉的聲音如是說道。
童遇安說:“為什麼?”
“為什麼?”林止哼了一聲,嘴角掛着一絲冷笑,“這麼說你是打算跟他有所發展?”
童遇安坐在那裏靜靜地看着他,安靜而堅定。
林止莫名地感到心慌,她似乎與他隔得好遠。數秒以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你別做傷害自己的事。”
童遇安反問道:“我做了什麼?”
午後的休息室,一陣無聲的對峙。
林止的沉默既不是對她感到無能為力,也並非任之聽之的縱容。
相反,他的安靜無時不刻充斥着強烈的意圖。他不准她忘記曾經,不許她從回憶里掙脫,他要她一直困厄於往事。這便是她最好的結局,也是他最後的慰藉。
童遇安不知道嗎?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是,她不願意接受束縛,即便眼前這個是她最想呵護的人。
她是她自己的,與任何人無關。
於是,童遇安打破了一室沉寂,她以平淡的聲音說:
“林止,我的人生還很長,我不想做一個死板的人。我什麼都沒有忘記,可是,時間一長,離得更遠了,再回頭看,原來那只是我人生的一部分。誰來跟我見面,都有可能帶給我新的人生,我不想錯過。”
林止心裏直刺痛,憤恨溢於言表。
他說:“童遇安,你真狠。”
林止這些天都不肯跟童遇安回咖啡館,情願自己在家待着。
童遇安見他自己拄拐也能上廁所便遂他願了。
昨天到醫院複查,醫生說恢復得還不錯,現在可以做一些康復性的運動,比如在床上進行膝關節的被動屈伸鍛煉,但是時間不要太長。
吃過中飯,童遇安收拾好廚房出來。林止躺在沙發上玩遊戲。她用兩隻抱枕墊高他的左腳,輕聲道:“直腿抬高十下,慢慢來,記得啊。姐姐回咖啡館了,有事就給姐姐打電話。”
林止對着手機屏幕說:“早點回來。”
“嗯。”
下樓,走出公寓。
走着走着。
童遇安發現自己的鞋帶散了,她蹲下來捆綁。
腳邊是浸染了陽光的雪地。
驀然間,來了一輛自行車以她為圓心繞行。
童遇安手頓了一下,綁好馬丁靴的鞋帶站起身,衛衣的帽子隨即被人撈起戴到頭上。
當她這一從惡作劇中仰起頭的那一刻,一張朦朧的面孔浮現在眼前。她定睛細看,午後的陽光透過那人的頭髮照拂在她臉上,她不禁眯起了眼睛。
那人伸手把她往身前拉近一步,陽光擋住了,她清淺的眉眼舒展開來。
“我是誰?”飄雪中,他低沉磁性的嗓音異常清晰。
童遇安耳語似的叫了一聲:“哥哥。”
那一瞬間,時光倒帶了,世界安靜了,她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叫過他。
細雪飄零,他背對着陽光,無聲地笑了。
童遇安與他對視了片刻,掉轉身子往前走。
前些日子每場雪都下得很厚實,C棟、D棟前面的空地被厚厚的冰雪覆蓋著。
陽光的反射下,冰面光滑無暇,閃閃發光。
童遇安情不自禁地滑了進去,身後傳來擔心的聲音:“小心。”
然而她很快便掌握了重心與身體的節奏,整個人動了起來。身體感到輕鬆愉悅,動作也隨之靈活花樣。時而旋轉、時而助跑……
祁樹走到冰面的邊沿,雙眼不離童遇安。
看她玩得開心,他微微失神。
夢裏,她就是這個樣子,鮮花一樣鮮艷奪目,笑起來好像一縷陽光,懷着歡欣的心情湧入他懷裏。
童遇安衝著他莞爾一笑,滑到他身前,抬高一隻手。祁樹握住,童遇安順勢轉了個圈。下一秒,他兩手攬住她輕盈一握的腰肢將人抱了出來。
祁樹緊緊抱住她。
飄雪、陽光、寒風以及傳向彼此的溫熱體溫把空氣攪動了,使得空氣里充滿了溫柔。
童遇安緩緩抬起頭,從那黑亮的瞳仁深處看到了她自己。
祁樹問她:“要去哪裏?”
童遇安說:“回咖啡館。”
祁樹說:“我跟你一起。”
童遇安點點頭。
坐上自行車後座,童遇安一條手臂很自然地穿插到了祁樹的小腹上,攬緊他。
祁樹低頭看了片刻才帶動自行車。
森延咖啡館處於城市繁華與寧靜兩相銜接的地段,透過玻璃窗,可以眺望銀裝素裹的湖光山色。
店面較為寬敞,裝潢精美而別緻,整個空間顯得沉靜而典雅。
每一盞燈都是嵌進天花板的,大多都透着橘黃色的光。
吧枱里琳琅滿目的各式器皿與後方開放柜上樣式繁多的咖啡杯,呈現出奢華而精緻的氣息。
午間的店裏幾乎滿座,除了上班族還混雜着各色人群。有的悠閑自在地品飲咖啡或用餐、有的拿着文件或手機,溫聲交談、有的從櫃枱旁的書櫥上拿來雜誌或書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