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你是好人
程智雅住院了,她的身體向來不好,人看起來也比同齡人瘦小,但是一雙眼睛非常漂亮。
林澤來陪她。她是他唯一的表親,也是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林澤一直很疼愛她,而程智雅也十分依賴他。
天氣很好,林澤帶她到樓下的花園曬太陽。
綠茵茵的草地上,兄妹倆並肩而坐。
林澤拿着程智雅給他的照片看了良久。
程智雅說:“不笑的,嚴肅的就是我們的外公,愛笑的,漂亮的就是我們的外婆。”她聲音很甜,又有點柔潤。
林澤對她笑了笑,把照片還給她。
程智雅搖着頭不接,道:“上次我問你要的照片被外婆藏起來了,我跟外婆說了,這張就當是還你的。”
林澤眨了眨眼睛,囁嚅着說:“為什麼,藏起來?”
自他有記憶以來,媽媽和她的爸爸媽媽已經不聯繫了,媽媽也提鮮少起她的爸爸媽媽。原因他也不曉得。但是,每年的中秋節,媽媽的心情就不大好。爸爸說,中秋節是外婆的生日。
程智雅嘆了口氣,說:“傻瓜,當然是喜歡你啊。每次我去香港,她都會跟我提起小姨和你。”
林澤不禁心一暖,輕輕地笑了笑,說:“那你怎麼說?”
程智雅笑道:“我說,小姨很好,哥哥很帥,會畫畫,會彈鋼琴,學習好,運動又好,朋友又多,什麼都好,全世界最好……”
林澤揉揉她的頭髮。
程智雅皺起小臉,嘟囔着:“哎呀,我的頭髮都亂了。”
林澤好笑:“本來就亂啊。”
程智雅眉頭一皺嘴巴一噘,說:“不管,你幫我紮好。”
“這有什麼難的?”說著,林澤就來到她身後,一手抓起她的頭髮,一手梳理,然後分成三股,編起辮子。手法熟練,有條不紊。
“哥哥。”
“嗯?”
“你經常幫人扎頭髮嗎?”說話間,程智雅的腦海中走出一個女孩的身影。
“沒有啊。”林澤說,“童遇安最煩給我挑生日禮物了,但是,又不好意思不送,就隨便找個她玩厭了的布娃娃給我,每年都是這樣。有時候無聊,我就搗騰布娃娃的頭髮。”
說完,他也編完了,他看了看,很漂亮。
“好看嗎?”程智雅笑着問道。
“當然。”林澤笑了笑,“哥哥幫你把風箏放起來。”
坐在輪椅上的童遇安正定睛眺望遠處迎風奔跑的林澤,陽光打在他身上,他回頭朝程智雅笑了笑,風箏已在高空翱翔。程智雅高興地奔向他,林澤叫她別跑,她又站住了,他走過去,把風箏軸交給她。
那是一個不一樣的林澤,溫柔,細心。
也是,她好久不見的林澤。
念幼兒園的時候,童遇安和林澤,雖然沒有和林思家、林止那般親近,他也一樣調皮搗蛋,但是,他從不欺負她,惹哭她,反而,像親哥哥一樣,照顧她,保護她。後來,他念了小學,她和他漸漸疏離,他就變了。
雲影推着坐着輪椅祁樹來到,只見女兒正低頭出神。她難過了就會這樣,生怕別人不知她受了委屈。
雲影嘆了口氣,對祁樹道:“等會兒,我會叫護士下來帶你們回病房,現在就在這裏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吧。”
祁樹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雲影走過去,捧起女兒的臉親了幾下,又和她說了幾句話,便回去工作了。
童遇安朝祁樹看過去,又見程智雅的媽媽站在祁樹身後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耳背,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
祁樹也感覺到了,他回過頭,與一個漂亮的女人對上了視線。
溫詠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只覺得振撼,而後又覺好笑。不知她的妹妹,是否見過這孩子。哪怕只一眼,她也能憶起所有。
祁樹一點也不躲避她的眼光。
像極了那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溫詠更加堅信這就是當年她抱過的孩子。她微微帶笑地對他說:“你的眼睛和我認識的人,一模一樣。”
說罷,溫詠從身邊走過,朝遠處的女兒揮揮手。
祁樹看着溫詠的背影走遠了,便把目光轉向某個點。
童遇安緊盯着他的臉。
他脖子上戴有一塊玉,他掏出來,放在唇邊。
他時常親吻那塊玉,似是憐愛,似是懷念。
童遇安拜託路過的阿姨把她推到他身旁。她也不說話,只想陪陪他,明天她就要出院了,以後,也許就再也不見了。
祁樹忽然側過臉和對她對視,童遇安明顯一呆,欲言又止。
他注視童遇安半響,突然問她:“你不怕我嗎?”
童遇安搖搖頭,說:“你不是壞孩子。”
他要是壞,不會幫她把糖戳出去,不會被她抱住給予她適時的安慰,不會好像現在這樣以平靜的目光看着她。
童遇安抬起頭望天空。她望着那一火艷陽,忽然頭暈目眩,復而,低下了頭,喃喃地低聲自語道:“你是好人。”
起風了,帶來了花兒的幽香。
祁樹的目光靜靜地在她臉上盤旋。童遇安對他笑了笑。
第二天,童遇安拆了石膏,就出院了。
祁樹睡了,童遇安在他的枕畔放了一張散發著茉莉香氣的面巾紙。童樂抱起女兒,走出病房。
門輕輕地關上了。
滿室空寂。
祁樹睜開眼睛,拿起那張“紙條。”展開,然後藏在被子下,貼着胸口,又閉上眼睛。
——大樹哥哥,我回家了,你要快點好起來。我叫童遇安,以後,你會很好的。再見。
哄女兒睡了,童樂來到園區外的大排檔,和林倬一起的兩個朋友見他來了,就起身告別了,說要回去陪孩子。
童樂坐下,和林倬聊着收養的祁樹的事情,很快,三瓶酒喝完了。
這是林倬先提出的。從前他抱過數不清的棄嬰,也曾親手將他們送進孤兒院,但是,他們都不像祁樹。面對祁樹,他有股無法言說而又不可抗拒的想要保護他的慾望。“收養”這兩個字,毫無徵兆地、自然地,又好像忍不住似的湧現他的腦海。
童樂雖然沒有林倬那麼堅定,卻又情不自禁地產生撫養那孩子的念頭。
“沒跟溫予說?”童樂問。
林倬默然。
童樂笑了笑,說:“你已步入中年,她正值青春期,無緣無故帶一個孩子回家,老大保不準會離家出走。”
“雲影昨天叫你買冰糖葫蘆,你買了沒?”語畢,林倬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嗤笑一聲。
意思是他的溫予是青春期的話,他的雲影不過在念幼稚園。
童樂:“……”
“我說真的,你要是說服不了溫予,你別勉強她。我會跟影兒商量好的。”童樂說。
林倬反問一句:“所以說,你要說服影兒將就?”
“她不僅是我一個人看着長大的妹妹,她不是來,她的根就在這裏,和我們一樣。她走不掉,也明白。”童樂的聲音很清沉,語速較平時慢了一點。
林倬怎會不知童樂在為他着想。
溫予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人。她為了做他的妻子,甚至離棄父母,也不過是她足夠堅定。而林倬也是性子倔的人,溫予若不同意,站在對立面的兩個人,如何努力靠攏,終究會累。
林倬掏出一根煙,叼在嘴裏,正要點燃,一隻手伸過來抽走香煙,然後折斷,扔進垃圾桶。
“我要吃東西,別污染了。”雲影邊扎頭髮邊走到童樂身邊坐下。
林倬說:“溫予呢?”
雲影微微瞠目:“有沒有搞錯?你問我要老婆?”
童樂給她盛了一碗鮮蝦粥。
林倬說:“她不是和你去看電影嗎?”
“臨時有台手術,就沒去。”雲影說著,伸手夠童樂的酒杯,“啪”的一聲,被他打了回去。
雲影擰眉:“喂,你在我還不能喝啊?”
童樂不作聲,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雲影皺着鼻子伸手拿酒瓶,林倬先一步拿走,自斟自飲,餘光捕捉到了地上的一抹黑影。
雲影乾脆干坐着。
童樂看着她,說:“今天幾號?”
“五號啊。”雲影沒好氣。見他一語不發,只顧盯着她,頓時要怒,“幹嘛?”
童樂朝她腹部以下的地方瞥了一眼。雲影瞬間臉頰發熱,低咒一句:“下流。”
“為你好。”
雲影皺了皺眉,湊到他耳邊低語:“推遲了,我就喝兩杯。”
童樂:“真的?”
雲影點頭如搗蒜。
童樂剝好小龍蝦,放進雲影的嘴裏,淡淡道:“吃吧。”
雲影一臉鬱悶地瞪着他,壞心思陡然而至,她提起腳尖,隔着牛仔褲的布料輕輕磨蹭丈夫結實的小腿。
童樂眼神警告她,未來得及躲避,右腳便被她的高跟鞋跺了一下。童樂吃痛,擰眉看着妻子。
雲影聳聳肩,若無其事地拿起筷子夾菜。
童樂:“……”
回家看我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