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緣分
第二天早上,童遇安穿好衣服,再幫祁樹穿上,親吻了他,目送他的背影。
從身邊走過的護士以略帶羨慕的語氣對她說:“感情真好。”
童遇安禮貌地對其動了一下嘴角,並無笑意。她抬眼看去,祁樹轉身回首。
長長的走廊里,兩人四目相對,童遇安向他鞠了一躬。
A城是一座沿海開放城市,港口碼頭必不可少。翌日晚上,市郊的東鄰碼頭髮生了重大火災爆炸事故。發生爆炸的是集裝箱內的硝酸類化學品,爆炸強度相當於1.5頓TNT。童遇安留意了新聞報道,據說爆炸地點炸出了巨大的深坑,附近多處建築及周邊居民樓受損。
醫院陸續住進了這場事故的傷患,也許是來自心理上的畏懼,本是明天出院的她,今天一早便辦理了出院手續。
回到家,林止並不在家。童遇安發信息跟他說了情況,又給雲影打了電話。
“媽媽,下個月我可以去看你嗎?”
“這個……”電話那頭的雲影用一種很為難的語調作答。
童遇安低聲埋怨:“媽媽你很過分誒。”
雲影低笑一聲,說:“把自己養肥了再過來,我見不得皮包骨。還有,過來的時候,自己帶夠錢,床鋪被套得你自己買……”
“太狠了……”
“放心,你是親生的。”
“……”
那天早上,母女二人東扯西扯地聊了近一個小時才掛了電話。她跟母親約好回了雲溪鎮就去逛那裏有名的寺廟。
而後,睡意襲來,她任之將自己籠罩。
林止讓童遇安留在家裏休息,童遇安倒也聽話,她就這樣在家休息了幾天。她沒有再問林止,到底戒不戒。她是他無法寬恕的罪人,他是她死了才能放棄的存在。
再等等。
總有一天,無論如何,她一定能看見,長大了的林止。
在家休息了三天,童遇安上網給咖啡館買了二十幾套精緻的餐具和一些國內外暢銷的,物流顯示,今天可以收貨,她回了咖啡館。
童遇安如磐石般僵立在原地,牢牢地盯着那抹身影。
她知道這不是幻覺。那晚,她追尋的就是那女孩。
意識恢復過來,整個人都被一種真實感包圍。
“你叫什麼名字?”
午後的咖啡館人影穿梭,童遇安的語聲被吸入室內的音樂聲、談論聲、腳步聲。
然而,那女孩聽見了,她回過頭來,捕捉到了童遇安的身影,信步走來。
女孩禮貌地向童遇安鞠了一躬,道:“你好,我叫宋優宜,宜家的宜。”
另一個林思家向童遇安行禮。童遇安一頓,心中頓生一絲滑稽之情。
童遇安笑了,告訴她:“我是童遇安。”
宋優宜微微發怔,因為眼前這個女人眼睛紅了。她愣了兩秒鐘,忙說:“我知道,你是老闆娘。我來了五天了。”
五天了。她若不回來也就不會知道,這個酷似林思家的女人來到她的地方,已經這麼多天。
童遇安側過臉看向林止,後者跟她對視了一秒鐘,轉移了視線。
宋優宜是個心細的女人,她察覺到了兩人之間複雜的氛圍。
童遇安並沒有與宋優宜有過多的接觸,她不是在研磨咖啡,就是在清洗東西,很安靜。
宋優宜站在收銀台那裏,時不時窺視她一眼。除了莫名地對她感到好奇,其外就是擔心是不是自己佔了她的位置,畢竟收錢這活兒一般都是老闆娘乾的。
“在想什麼?”
身旁傳來清沉的嗓音。宋優宜回頭,看見林止疼痛的眼睛,他也在看童遇安。童遇安似有所覺,他馬上轉過頭,目光移到了宋優宜臉上。
宋優宜的心一沉,沖他笑了笑。
林止默默地看着她。
面對着她,他總是那麼溫柔。那雙眼睛彷佛能把她看透,然而,透過她,他好像看到了一些更為遙遠的事物。
宋優宜不知怎的,竟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你在看什麼?”
林止胸口一緊,臉色卻無異常。他擺出了嚴肅的表情同時直起身子,說:“在看你有沒有認真工作。”
宋優宜:“……”她也站直起腰杆子,表情有點像小學生不服氣的樣子,“有,我很認真的。”
林止看着她,慢慢地嘴角上揚。
童遇安就在那裏看着兩人。
林止笑了。
她的心狠狠一顫。
所有的緣分都很難能可貴,有如對生命的回答,對錯過的回答,對思念的回答。它如此神奇,從蒼茫人海中趕來,拯救一具凋零的靈魂。它熱烈,美好。
童遇安很想走近他們,仔細看看他們的模樣,卻被不可名狀的壓迫感禁錮了雙腳。她似乎不敢靠近。
童遇安收拾臨窗的桌子時,手臂被一隻手握住了。她回過頭,一個高大的男人正以凜然的目光看着她。他膚色麥黃,右手打着石膏。
“童小姐,我是梁嶼,祁樹的朋友,我有話要跟你說。”梁嶼以絕對的口吻對她說道。
童遇安稍稍遲疑后答道:“請你稍等。”
梁嶼到窗邊的雅座落座,幾分鐘以後,童遇安端來咖啡,坐到他對面。
梁嶼開口問道:“童小姐,你有看新聞的習慣嗎?”
童遇安低聲答道:“偶爾。”
梁嶼的眼睛眼睛裏滿是忍耐,聲音也有些破碎:“那最近聽說過碼頭爆炸的新聞嗎?”
童遇安點點頭,說:“有的。”
梁嶼說:“你男朋友是一名消防員,你沒忘記吧。”
童遇安沉默。
這幅沉靜的模樣可把梁嶼氣得不行,他剋制着,盡量用平靜的聲音問道:“你沒有給他打過電話?”
童遇安沒有回答,說:“梁先生,你有什麼話可以直說。”
梁嶼一肚子氣不順,也不想跟她繞彎子了,他直接問她:“你是不是不要阿樹了?”
他的聲音有些粗獷,鄰桌的客人朝他們看了看。
陽光照亮了木質桌凳,那咖啡徐徐冒着熱氣。
輕柔的音樂散漫地在店內流轉。
童遇安說:“我們是和平分手。”
我去你媽的和平分手!梁嶼在心中低咒。他眼中怒意滿溢,深深呼吸,啜了一口咖啡。他在讓自己平靜下來。
兩人陷入了沉默,在這期間,梁嶼的腦際掠過一幀巨型火球照亮夜空的畫面。當天夜裏,他所在的消防支隊第二中隊最早趕到現場救援。全隊26人,除了他,犧牲了三個,其餘二十二人皆因不同程度燒傷進了醫院。第二輪爆破時,長長的火舌向他們吞噬而來。如果不是祁樹及時將他撲倒,現在找她算賬的,就是他的鬼魂。
而梁嶼記憶最深的卻是那天午後,他們一群人在宿舍里嬉笑打鬧,向來沉悶的祁樹竟然也像個孩子似的加入他們。大家先是愣住,瞅着隊長也不正常了,便更瘋了。只有他徹底愣住了,他看着祁樹,看着他的笑容,聽着他的笑聲,心底莫名的陣陣發寒。那時他就感到了祁樹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玩他呢?”梁嶼直看着她,語氣很沖人。
童遇安默然。
沒必要向他解釋。
“你他媽的,既然註定要糟蹋他,當初就別招惹他!”
童遇安抬眼,眼睛直視着梁嶼,冷冷道:“請你說話尊重人,別拖家帶口。”
梁嶼意識到了自己的言語過失,半晌,終是說了聲:“抱歉。”
童遇安問:“他傷得很嚴重嗎?”
“他不讓我們告訴你,我原以為他是怕你擔心,現在看來,他是怕你知道了也不在乎。”
童遇安靜靜地聽梁嶼說完。晚上,她淋浴一個小時,去了一趟醫院。